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六十四章 又如何?
    鄱陽郡廨,廳事,長史裴匡正在審理鄱陽王府管事詹良中毒身亡一案,一名吏員在彙報案情,此案經過十餘日的偵查,已經有了大概的眉目。

    “死者面頰、嘴脣、指甲發紫,死狀如同窒息而死,卑職認爲,中的可能是魨魚毒,而不是砒霜。”

    驗屍的吏員介紹着驗屍結果,給出意見,又加上補充:“但是,卑職也曾見過類似死狀的死者,中的不是魨魚毒,是一種毒草汁...”

    “所以,卑職無法確定死者中的是何種毒藥,只能斷定不是砒霜。”

    又有吏員陳述:“若是魨魚毒,須得有魨魚,彭蠡湖區確有魨魚,但各地魚市,不會有人售賣魨魚,因爲此舉形同謀殺。”

    “但也有饕鬄之徒饞那魨魚肉質鮮美,會私下向漁家購買魨魚。”

    吏員彙報着案情,裴匡眉頭緊鎖,一邊聽,一邊看着卷宗。

    他旁邊,坐着一名年約三十歲的官員,也在看着卷宗。

    其人爲湘東王府諮議參軍徐君蒨,奉江州刺史、湘東王蕭繹之命到鄱陽公幹,他樣貌堂堂,身上官服一塵不染,因爲佩戴香囊,所以周身散發着香氣。

    但香氣裏摻雜着些許胭脂氣,想來平日裏少不了左擁右抱。

    等吏員陳述完畢,徐君蒨開口說:“本官常喫魨魚,味道確實鮮美,讓人回味無窮。”

    這一說,那吏員有些尷尬,裴匡乾咳一聲:“徐參軍想來有個好廚子,能把魨魚去毒...”

    徐君蒨笑起來:“本官的意思是,在尋陽,大概是春末及夏天能喫到河豚,秋天就難覓蹤跡,也不知道何故,想來在鄱陽,也是如此?”

    吏員趕緊回答:“誠如上官所言,正是如此。”

    “那麼,許多巧合湊在一起,詹良纔會中毒。”徐君蒨放下卷宗,“李笠此人,要有何等樣的運氣,才能毒殺詹良?”

    “回上官,卑職以爲,確實很難。”

    “但王府那邊,一口咬定就是如此。”徐君蒨似乎是在自問自答,“卻沒有任何證據。”

    裴匡說:“據李笠供述,他被典府馮幀用刑拷問,實在受不了,纔在賈成的幫助下逃出來,天一亮,就來郡廨報案。”

    “他一直堅稱是來報案,而不是投案自首,而馮幀是要屈打成招,雙方各執一詞。”

    裴匡是用商量的語氣和徐君蒨交談,原因倒也簡單:徐君蒨是江州刺史、湘東王蕭繹專門派來的,不能怠慢。

    也就是作爲州刺史的耳目,到郡裏監督官員們處理事務、案件。

    鄱陽內史柳偃去世,郡中事務由長史(民政)、司馬(軍政)代理,江州刺史自然可以派人來監督。

    柳偃爲當朝駙馬,是湘東王的妹夫,那麼湘東王派人到鄱陽,協助柳府辦理後事,並安排將柳偃靈柩運往建康的諸般事宜,理所當然。

    鄱陽王府出了命案,有人毒殺管事詹良,這件事已上報州府,以及遠在襄陽的鄱陽王,那麼江州刺史派人監督辦案,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裴匡才以商量的語氣和徐君蒨交談,更別說,徐君蒨是湘東王的妻弟:湘東王妃徐氏,出身東海徐氏,是徐君蒨的姊姊。

    而東海徐氏,在朝中多有高官顯貴。

    現在,徐君蒨旁聽,卻可以發表看法,畢竟此案日後要上報州廨,卷宗是要上呈江州刺史、湘東王過目的。

    此案先由徐君蒨‘過一遍’,日後就沒那麼多波折。

    距離案件發生,已經過了十餘日,徐君蒨仔細看了當事雙方的供述,又提審了李笠,覺得事情有些棘手,於是發表自己的看法。

    “投毒一案,李笠確有嫌疑,因爲他曾被詹良手下呂全誣告,但典府馮幀所推測的作案經過,只是推測。”

    “若真是李笠所爲,那麼他要在一連串的巧合之下,才能毒殺詹良,如此之多的巧合,硬要聯繫起來,太過牽強。”

    “至於馮幀所說讓狗舔李笠包裹中物品,狗雖未死,卻有中毒症狀,此乃一面之詞,不排除陷害的可能。”

    “王府發生命案,典府丞難逃責任,可以認爲馮幀也有構陷李笠的意圖,要屈打成招,讓李笠變成投毒殺人的兇手,擺脫責任。”

    “目前並無有力的人證物證,證明詹良之死,是李笠所爲。”

    “種種疑問,湘東王會有,有司亦不例外,不弄清楚,本案卷宗連州廨這關都過不了。”

    “所以,還得想辦法尋找更多的證據。”

    徐君蒨緩緩說着:“投毒一事,暫且不提,那日賈成明明跟着李笠一起到郡廨報案,怎麼忽然就不見了?”

    “他既然跟着李笠來郡廨,就該跟着李笠入獄,結果卻跑了,若一開始就不打算露面,又爲何跟着李笠一起來郡廨?”

    “賈成之父尚在王府裏,他到底在不在意自己父親的安危?”

    “或許,他可能知道些什麼,如果能找到他,想來對於破案會有好處。”

    。。。。。。

    “叔叔,賈成那小子,至今未見蹤影,莫不是...在郡廨被我嚇住了,想跑去州廨告狀?或者跑去襄陽,找大王告狀?”

    “呵呵,他倒是敢!就算真去了,又能如何?”

    私第,馮幀正和馮永商量,商量如何讓詹良一案儘快結案,讓“兇手”李笠儘早伏法。

    說到迄今未有下落的賈成,馮幀不以爲然。

    “少年郎,腦子容易發熱,那晚,他一定是被李笠三言兩語迷了心竅,便假戲真做,協助李笠出逃。”

    “逃出去後,腦子涼了,開始後悔,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頭皮跟李笠去郡廨。”

    “結果被你這麼一嚇,嚇傻了,又想起阿耶還在王府,後悔不已,但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只能跑。”

    “所以,我才讓那老賈活着出王府,到郡獄蹲着,賈成知道他阿耶還活着,想來遲早會投案。”

    說到這裏,馮幀喝了杯酒,吃了幾口小菜,繼續說:“若如你說的那樣,讓老賈畏罪自殺,賈成怕是要一條路走到黑,跑去州府或者大王那裏告狀。”

    馮永還是放心不下:“可萬一這小子真去告狀了,可如何是好?”

    “那又如何?我已派人連夜趕往襄陽,向大王彙報這個案子,尋陽那邊,也報了案,這件案子,已經被我搶先定了調,接下來無論怎麼唱,都離不得這個譜。”

    “就算他告到州廨,湘東王只會把他交給鄱陽郡廨,大王麼,也必然如此,他去告狀,就是白去。”

    “現在,就算沒證據證明是李笠投毒,但賈成協助他出逃,那就多了個可能,即李笠是在賈成的幫助下,毒殺詹良。”

    說着說着,馮幀有些惱怒,馮永辦事不力,才讓李笠逃了出去,打亂了他的計劃。

    所幸還來得及亡羊補牢,現在看來,他採取的應對措施還算可以,這件案子拖下去,最後必然是以李笠定罪告終。

    而且馮幀對案件的結果有信心:“天子向來寬容宗室,若讓一個小吏承擔罪名,就能讓一個兒子,一個侄子得了清靜,你說,那些官員該怎辦?”

    “真相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想要什麼結果,這幫當官的個個都是人精,任那李笠再怎麼硬骨頭,也得折了。”

    馮永還是不放心:“可大王那邊...”

    “若不是你走了李笠,何至於此!”

    馮幀罵起來,馮永訥訥,不敢回話。

    “現在,大王免不了對我有不滿,我已派人帶着金銀珠寶到襄陽,全都送出去。”

    “請大王身邊的人,替我美言幾句。”

    “畢竟,李笠不過是個賤吏,連宗族都沒有,若這個刺頭不拔了,日後,怕不是有更多刁民敢和王府作對!!”

    馮永見叔叔安排得面面俱到,總算是放下心,但想到上一次的鐵案真就被李笠翻了,他還是心有餘悸。

    馮幀卻笑起來:“你怕什麼,賈成還能到哪告狀?了不起去京城,那又如何?”

    “就算他祖墳冒青煙,告了御狀,又如何?”

    “你別忘了,宗室子弟在建康當街殺人,殺官,搶奪官眷,什麼事都沒有,鄱陽王府冤枉一個小小賤吏,又如何?!”

    “別看那李笠如今在獄裏有姓彭的遊軍尉護着,好喫好喝,愜意的很,等上面計較清楚了,他就要被人拖到市集,脖子上來一刀!”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