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八十六章 生與死(續)
    自古以來,官府都要在民間禁弩和鎧甲,原因是這兩樣合在一起,能讓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在特定條件下可以輕鬆殺死技藝嫺熟的士兵。

    身着輕甲的騎兵,胸膛中了一箭,不一定會受重傷,但近距離被弩箭射中胸膛,內臟必然嚴重受損,很容易重傷且失去戰鬥力。

    所以,近距離被弩射中的披甲人和死了沒區別,而弩很容易上手,這就是李笠敢玩命的依仗。

    就在李笠上弦時,“嗖”的幾聲,後背中了三箭,又有幾箭擦身而過。

    李笠身着兩重甲,所以雖然中箭卻沒有受傷,上完弦,放好箭,他藉助樹幹爲掩護,瞄準疾馳而來的騎兵。

    然而騎兵已經左右散開,樹幹根本就無法完全擋住李笠的身軀,胸膛和身上接連中箭,虧得兩重甲護體,暫無大礙。

    但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李笠瞄得仔細,等對方接近到二十餘步距離,依舊沒有扣動‘扳機’。

    已經加速的戰馬,忽然腳下一絆,馬失前蹄,接二連三栽倒地面。

    以小樹爲核心、提前在外圍埋設的絆馬索起了作用,卻只攔下中間三騎,其餘四騎趕緊躲閃,往左右兩旁讓過,速度瞬間降低。

    “嘭”的一聲,箭矢離弦,李笠射中一騎,箭矢沒入那人右肋,其人身子一歪,策馬走了幾步,墜地,掙扎着起來,沒走幾步又倒下。

    四個。

    “嗚啊!”呼喊聲起,小樹不遠處地面(十二點鐘方向),躲在土坑裏的梁森忽然掀開擋在上面的盾牌,站起來。

    手持上弦的弩,瞄準眼前騎在馬上的騎兵。

    梁森同樣戴兜鍪、穿兩重甲,正好在李笠和分散的騎兵之間,距離一旁的騎兵不到十步。

    對方速度未起,所以他從容扣動‘扳機’,射中一名騎兵胸膛。

    那人身體晃動,想要策馬轉向來砍梁森,結果坐騎剛走幾步,其人兩眼一翻,栽倒地面。

    五個。

    梁森顧不得害怕,再彎腰從地上拿起上好弦的弩,瞄準衝到面前一騎,不顧對方手中揚起的刀,再射,又中。

    那人身體一晃,手中刀從梁森兜鍪上方掠過,隨後要扯馬轉身再砍,自己墜落馬下。

    六個。

    眼前剩下一騎速度再起,梁森把弩一扔,彎腰去拿地上放着的短矛,結果對方拍馬趕到,不揮刀而是策馬一撞,撞得梁森翻滾倒地。

    只覺身子要散架的梁森掙扎爬起來,那騎兵已策馬轉向,揮舞手中破甲小鐵錘近前,對準梁森戴着兜鍪的腦袋。

    “嘭”的一聲,重新上弦的李笠射出弩箭,射中這個騎兵的後背,對方身形搖晃,動作凝滯了一下,梁森勉強躲過對方砸來鐵錘,那人隨後一頭栽下馬。

    倒在地上抽搐,再起不來。

    七個。

    梁森彎腰撿矛,身後射來一箭,釘在背部,他趔趄着倒地。

    墜馬的三名騎兵已經爬起,一人彎弓搭箭,兩人拔出佩刀,其中一人左手又持小盾。

    持刀盾者在前,持刀者在後,以兩人縱隊徒步向李笠衝去,而射箭的留在原地。

    弩箭無法破盾,李笠卻沒法跑,因爲身上鎧甲太重,跑不了多遠就會被追上,於是繼續彎腰踏弩上弦,和時間賽跑。

    結果脖子中了一箭,多虧頓項擋着,箭矢滑飛出去。

    另一邊,梁森掙扎着爬起來,顧不得全身疼痛,握着短矛衝向射箭敵兵,無法躲閃,仗着身上兩重甲硬扛。

    鎧甲很沉,梁森跑起來很喫力,但他知道現在不拼命就只有死,於是拼盡全力奔跑。

    梁森胸膛接連中了對方射來兩箭,前胸隱隱作疼,卻趕在對方棄弓拔刀迎戰之前,捅中其人胸膛。

    他奮力握矛前衝,推着那人後退,矛頭沒入身軀,又抽出來,鮮血濺出,那人捂着胸口哀嚎,支持不住,倒下。

    八個。

    另兩人愣了一下,停下腳步,隨後採取應對:手持刀盾者繼續衝向李笠,另一個持刀無盾者,掉頭撲向梁森。

    梁森拔掉胸前箭矢,忍着全身疼痛,嚎叫着挺矛向持刀敵兵衝刺,卻被那人側身一讓,讓過矛頭,然後順勢轉身迴旋一砍。

    此即爲單刀破長矛的身法,“嚓”的一聲,這轉身迴旋砍砍中梁森頸部,卻被梁森頭上兜鍪帶着的頓項擋下,刀和甲葉擦碰,閃爍火花。

    即便有頓項擋着,梁森也覺得脖子很疼,一個趔趄,向前栽倒。

    那人正要補刀,李笠擡弩一射,不射近在咫尺的刀盾敵兵,射這個要殺梁森的持刀敵兵。

    其人胸膛綻放血花,捂着胸,‘嗬嗬’喊了幾聲,嘴角溢血,頹然倒地。

    九個。

    已經衝到面前的刀盾敵兵,直接用盾把李笠撞翻,然後奮力一砍,砍在李笠腦袋左側。

    雖然有兜鍪保護,李笠依舊被這一刀砍得腦袋嗡嗡作響,倒在地上。

    對方揮刀又要再砍,李笠右手抓了一把泥土奮力上揚,糊了對方一臉,趁機爬起來想跑,被對方一腳踹倒。

    敵兵彎腰用小盾邊緣一砸,砸在李笠腦門上,雖然有兜鍪保護,他依舊被砸得頭昏眼花,一下子被砸懵了。

    那人將手中刀的刀尖對準李笠沒有防護的眼窩,正要戳,忽然一塊石頭飛來,砸中敵兵戴着的頭盔。

    卻是衝來的梁森扔出石塊。

    忽如其來一擊,雖然未能造成致命傷,卻把敵兵砸得頭一晃,李笠順勢縮腿然後一蹬,蹬中對方襠部。

    敵兵疼得彎腰捂襠,手中尖刀掉落,李笠趕緊爬去搶那把刀,卻被對方一腳踩着手,動彈不得。

    梁森嚎叫着衝來,低頭、彎腰奮力一撞,把敵兵撞翻,兩人抱着滾在一起,不停廝打,但梁森力氣不夠,很快落了下風。

    被對方用右手揮拳打臉,雖然有頓項保護,梁森依舊被打得頭昏眼花。

    敵兵右手食指、中指伸出,向梁森沒有防護的眼窩插去,就在這時,後腦勺被人一記重擊,雖然戴着頭盔,依舊疼得兩眼發黑。

    又被砸了第二下,他兩眼一翻,向前栽倒。

    十個。

    卻是李笠從後方用小鐵錘敲的腦袋。

    他見梁森和敵人打成一團,拼盡全力爬起來,拔出腰間別的小鐵錘,衝上來補錘。

    至此,兩人伏擊十個敵人成功,卻也累得手腳發抖。

    梁森爬起來坐着,大口喘着氣,脫下兜鍪,已是鼻青臉腫,面上都是血:他的鼻子被打破了。

    脖子處有些淤青,至於前胸後背,隱隱發疼,想來也有淤傷,且前胸已被箭矢破甲刺傷些許,若不是身着兩重鎧甲,梁森怕是就已經被當場射死。

    李笠全身幾盡脫力,站不住,坐在地上,脫下兜鍪大口喘氣,身上插着許多斷箭,看上去像是豪豬。

    他雙手發抖,這是因爲短時間連續給弩上弦所致。

    “弩上了弦,可以引而不發,可以從容瞄準,又能破甲,所以官府要禁弩,自古以來都禁。”李笠一邊說,一邊看着自己發抖的雙手。

    他們找到的弩,可以憑臂力上弦,但以少年的力量來開弩,實在很勉強。

    “你我沒有練習過,弩一上手就能用來殺人,這還是我們能開的弩,若是再硬的弩,更厲害。”

    說完,李笠笑起來,血流滿面的梁森,看着眼前一具具屍體,也笑起來。

    就在昨天,他們還是見了死人就反胃的弱少年,現在已經脫胎換骨,面對死亡,再也不怕了。

    李笠精心設計的陷阱,是以曠野裏的小樹爲核心,用收集來的繩索,佈設絆馬索,備好上弦的弩。

    又有從戰場上撿的鎧甲、兜鍪做防具。

    他自己作餌,套個外衣、裙子扮女人,梁森躲在土坑裏策應,要如同釣魚一般,把敵人釣上來。

    雖然實施過程出了意外,來的人多了許多,但是他們挺過來了。

    笑了一會,兩人相互攙扶着起來,把對方後背的斷箭拔下,各自向遊蕩在野地裏的無主戰馬走去。

    他們冒着巨大的風險伏擊,就是要弄到馬,如今玩命成功,馬有了。

    然而,主人已死的戰馬並不認這兩個陌生少年,無論哪一匹,見他倆過來,打個響鼻,往一旁跑去,離開十餘步距離,又慢慢停下。

    梁森不甘心,慢慢靠近,卻依舊不成功,折騰了一會,他孤零零站在野地裏,一匹馬都牽不到。

    李笠看看天色,吐了些口水在手上,然後抹抹前額頭髮,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瀟灑些,順手扯一把草,向附近已經停下來的一匹馬走去。

    慢慢走近,李笠露出燦爛的笑容,儘可能表現出善意,將手中的草伸出去,對着這匹馬說:“來,到叔叔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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