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是個中年人,個子不高,身材消瘦,慈眉善目,態度和藹,聽劉德才的講解,時不時點點頭,又問一些問題。
隨行吏員提筆做記錄,把官員的提問,以及劉德才的回答都一一記下。
鄱陽新平鄉能燒出白瓷,這件事很快傳到建康,驚動了天子。
有司很快有了動作,責成鄱陽郡廨,儘快把官窯建起來,與此同時,爲天子掌管寶貨珍物(天子內庫)的少府寺,也派人來鄱陽新平,辦理相關事務。
來人,是少府丞徐驎,即正在聽劉德才介紹瓷窯情況的中年人。
陪同官員,有江州從事,有鄱陽郡長史,以及郡縣大小官吏,現場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有的官吏,看着徐驎的目光有些畏懼,有的官員,看着徐驎的目光,卻有些鄙夷。
之所以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是因爲這位少府丞,爲出身卑賤、清流所不容的佞臣。
遠處,圍觀人羣之中,彭塘好奇打聽京城大官“少府丞”是什麼地位,一名郡吏看看左右,低聲說:
“這位可了不得,你別看只是個副職,說話分量可不輕,人家是給天子辦事的,其好友,是天子的心腹,朱侍中。”
“豬寺中?”彭塘聽不懂,那郡吏也不解釋太多:“這麼說吧,天子的心腹朱侍中,爲天子推薦兩個錢袋子,其中一個,就是這位少府丞。”
“這兩個人實際管着少府、太市,想盡辦法給宮裏弄錢,你可以這麼想,這兩個人,就是天子自家的管事,管着產業啊、經營啊、稅收什麼的。”
“喔...”彭塘半懂不懂的點點頭,郡吏又說:“方纔我說的朱侍中,是天子的心腹,而這兩個,算是天子的半個心腹!”
“別看這少府丞官班低,卻是能在天子面前說得上話的,還能輕易進出禁中,你說厲害不厲害?”
“喔...”彭塘這下理解了,原來這位少府丞,就是給天子管錢袋的管事,那可是心腹僕人,說話比尋常大官要管用得多。
不過,彭塘又有疑問:“方纔你說,什麼官班?”
“官班,就是和官品對應的...官制,有十八班,還有流外七班,嗨,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彭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着眼前這羣官員,忽然覺得有些嫉妒劉德才。
他現在是鄱陽王府的管事了,可眼下一看,感覺能給少府丞做事會更好,因爲聽說少府寺要在新平設監,監督官窯爲宮裏燒製上好的白瓷。
所以,少府丞專程來新平,就是要落實這件事,而管着官窯事宜的劉德才,不就能借機攀上這棵大樹了?
“你莫要多想,這個人,可是喫人的猛虎。”
郡吏低聲說着,彭塘摸不着頭腦:“怎麼,這....”
“這麼說吧,他是商賈出身,刮地皮的本事一流,不然,也輪不到他給天子管錢袋。”
“他和另外一個,姓陸的,連同那位朱侍中,被人稱爲‘三蠹’,這可不是什麼好名聲,也就是說...”
郡吏扯着彭塘離開人羣,等左右無人,把沒說的話說完:“也就是說,他們三個是奸臣,名聲很差的。”
“什麼!”
“哎喲你小點聲!”
郡吏見彭塘一聲驚呼沒有引起別人注意,趕緊交代:“你自己知道就好,這位少府丞,據說心黑得很,盤剝商賈那是一個狠,又貪財,伺候不好,很容易倒大黴。”
“這樣啊...”彭塘有些後怕,他沒去過京城,只知道鄱陽城裏,鄱陽王府最大,王府管事在城裏橫着走。
如今看來,鄱陽王府的管事也就是惡犬,這“三蠹”,纔是真正的猛虎。
還好,我不用和這種猛虎打交道。
。。。。。。
夜,傳舍,洗去一身風塵的徐驎,讓人點起薰香,然後躺在榻上,讓一位美人給自己揉腳,又有一位美人給他煮茶。
只要能讓天子滿意,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
想到這裏,徐驎看向一旁候着的劉德才,想想剛收到的禮物,很滿意。
這個人,態度端正,知道送大禮,不錯,不錯。
雖然徐驎不知道這位如何湊來一百兩黃金,既然敢送,他當然敢收。
“我記着,你之前,是郡廨門下書佐?”
“是,上官說得沒錯,如今卑職得領新平瓷監,誠惶誠恐,生怕有負朝廷的重託。”
劉德才恭敬回答,不敢怠慢,世侄李笠託他送的一百兩黃金,可不能浪費了。
“那麼,那個李笠,和你什麼關係?”
徐驎問完,坐起身,看着面前案上放着的瓷盆,瓷盆裏盛着淺藍色的水,又放了幾片鐵片,鐵片浸入水中的部分,已經變成赤紅色。
“回上官,他是卑職故交之子,曾爲郡吏,如今得還良籍,一心想要報效朝廷,卻不得門而入。”
“好吧,讓他進來。”
“是。”
候在門口的僮僕應了一聲,走出去,不一會,領着個總角進來,那總角正是李笠。
“小人李笠見過上官!”
李笠叩拜,徐驎仔細端詳了一下,不說“起來”,而是發問:“你,就是....那個多事的李笠?”
“呃..小人正是李笠。”
“哈哈,聞名不如一見,起來。”
“謝上官。”
“方纔那句話,是陛下說的。”徐驎笑眯眯的看着李笠,“前年,說到鄱陽王府詹良命案。”
李笠聽了,覺得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爲他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對方隨口那麼一說。
“本官聽你劉叔說了,你想報效朝廷,是吧。”
“是,但小人文不能作詩,武不能破敵,報效無門...”
徐驎看着這個總角,然後視線轉移到那個瓷盆裏:“那麼,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小人,想以此技藝,投效上官。”
“怎麼,你不是說要報效朝廷麼?這技藝你獻給郡廨,不也可以?”
“若如此,恐怕這功勞輪不到小人身上了。”
“那你獻給本官...”
“小人走投無路,想來,上官會賞口飯喫。”
徐驎聞言再次看向李笠,良久,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這小子有意思,有意思!
李笠恭敬的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
計劃趕不上變化,所以他當機立斷,要釣更大、更猛的大魚,雖然這樣很冒險,但侯景之亂恐怕沒幾年就要爆發,他不能浪費時間,必須找大靠山,走捷徑。
要找靠山,最大的靠山就是皇帝,但李笠一介草民,沒資格去討好皇帝,而且年近八旬的老皇帝不是他能夠討好得了的。
所以,不如討好皇帝的佞臣,哪怕,這佞臣是“三蠹”之一、名聲狼藉的奸臣。
什麼郡守,什麼刺史,什麼藩王,什麼皇子,大大小小的權貴,其兌現能力都不比不上皇帝身邊得寵佞臣。
但這樣做風險很大。
徐驎的經歷,李笠有所耳聞,此人出身微寒,從底層一步步向上爬,付出了不知多少代價,纔有瞭如今的地位。
所以,手黑心更黑,貪婪無比,沒有道德底線,慾望如同無底洞。
和這種人打交道,無異於與虎謀皮。
李笠卻不怕,因爲他有法寶。
笑聲戛然而止,徐驎讓美人迴避,然後兩眼閃爍着精光,看着李笠:“那,你說說,這個...膽銅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