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賀王蕭正德死了,死不瞑目,而且死相有些滲人,看上去死前十分痛苦。
這是發生在昨晚的事,蕭綱一大早收到消息後,立刻趕來這裏:臨賀王外室柳夫人所住別院。
按照臨賀王府佐官的說法,臨賀王是猝死,但無論死因如何,蕭綱知道自己必須第一時間掌握案情,以免案情出現不必要的“發展”,以至於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看着蕭正德死透了,蕭綱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幾個官員候在左右,等候太子垂詢,後邊傳來啜泣聲,官員們卻當做沒聽見。
哭的人是誰,他們清楚,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纔不想招惹麻煩,此事牽扯到一件醜聞,他們可不敢碰,否則要倒黴。
如今太子殿下蒞臨,正好由太子處置這棘手的事情。
詢問案情的蕭綱,此刻揹着手,看着牀邊散發着些許白煙的香爐,問:“臨賀王,果然是意外身亡?”
一名官員回答:“回殿下,下官仔細看過,確實是意外身亡,身上並無明顯外傷,也無明顯中毒跡象。”
“那麼,是猝死?”
“應該是。”
“應該是?”蕭綱說完,轉頭看着那官員:“你,想讓陛下聽到如此回覆?”
“確實是猝死。”官員的語氣立刻堅定起來,其他人趕緊附和:“殿下,昨晚臨賀王的侍衛戒備森嚴,未發現有人潛入別院的痕跡。”
“殿下,臨賀王畢竟...畢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下官仔細問過,昨晚,臨賀王喝了不少酒...”
“可能因此半夜突然發病....”
那官員瞥了一眼蕭綱,小心翼翼、斟酌用詞:“下官辦案多年,也曾見過..見過馬上風...”
聽到“馬上風”,蕭綱眉毛一揚,官員趕緊解釋:“房中之事,雖然也能延年益壽,但處置不當,亦可以殺人....”
“你們能確定麼?”蕭綱又看起那香爐,幾位官員忙不迭點頭:“確係如此,下官確認無誤。”
“那,外面到處在傳的,大俠燕叄鷹,是怎麼回事?”
“回殿下,這是別有用心之人造謠、傳謠,意圖詆譭臨賀王聲譽!下官已經佈置下去,安排人手,嚴查謠言,絕不姑息。”
“好,寡人,自會向陛下稟告,你們...”
蕭綱再次看向這幾個官員:“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心裏要有數。”
後五個字,語氣特別加重,幾位知道言外之意,不住應諾。
蕭綱看着榻上那死不瞑目的堂兄,良久,欲言又止。
死不瞑目是事實,蕭綱可以看出,堂兄蕭正德死前頗爲痛苦,與其說是“馬上風”,不如說是中毒。
馬上風是猝死,按說不該是這種死相,但又沒有明顯的中毒跡象,所以,也就只能以猝死爲結論。
蕭綱仔細看着堂兄的遺容,是爲自己看的,也是爲父親看的,噩耗傳入宮中,也不知父親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不過,這樣也好。
你死了,我省心,父親也省心了。
蕭正德當年曾經是蕭綱父親蕭衍在潛邸時的嗣子,後來蕭衍在改朝換代前,有了親生兒子,於是蕭正德返回本宗。
未能成爲太子,於是對此耿耿於懷。
也許,蕭正德認爲正是自己成爲嗣子一事,爲養父(伯伯)帶來帝王氣,才讓養父臨朝稱帝,結果養父過河拆橋,於是怨恨不已。
以至於叛逃北虜,以‘梁國廢太子’之名尋求庇護,結果不受北虜待見,又灰溜溜回來。
天子既往不咎,但蕭正德不知悔改,爲非作歹,天子屢次寬容,其人卻愈發得寸進尺。
無論公德私德,都亂得一塌糊塗,蕭綱當然知道蕭正德的所作所爲,但父親一直寬縱,他也無可奈何。
蕭綱知道父親是汲取了前朝教訓,因爲宋、齊二朝屠戮宗室導致神器易主,但父親寬容太過,蕭正德有恃無恐。
對於蕭綱來說,有一個很嚴峻的問題等着他解決:將來父親不在了,他即位後,要如何處置臨賀王?
無論是哪種,都不好,但放任不管,那就是養虎爲患。
蕭綱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父親不僅對蕭正德,對許多爲非作歹的宗室,以及他兇頑的弟弟,都很寬縱。
甚至都不做實質性的懲罰。
父親這麼做,將來他即位後會更難做,因爲到時候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現在,蕭正德死了,問題迎刃而解,蕭綱真的鬆了口氣。
所以,這件事不能有別的結果,蕭正德就只能是“猝死”。
如果說是遇刺身亡,朝廷的臉面往哪擱?由此出現的謠言,更像是事發後有人故意編的。
如果說是投毒,那好,最有嫌疑的“柳夫人”,該如何處置?
蕭綱早就知道,蕭正德的柳夫人就是長樂公主,即蕭正德的妹妹、他的堂妹,但是,父親一直不知道。
或者裝作不知道。
這個祕密,其實已經不是祕密,但不能戳破、放到明面上來說,蕭綱不僅要避免父親傷心、保住自家的臉面,也要保住陳郡謝氏的臉面。
畢竟,長樂公主的夫婿謝禧,如今身居高位,事情傳出去,怎麼辦?
這是家族醜聞,絕不能公開,而且,‘柳夫人’也沒理由對臨賀王投毒,兩人所出二子,是不可能繼承臨賀王王位的。
長樂公主早已不在人間,所以柳夫人唯一的依靠就是臨賀王,殺了臨賀王,對她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蕭綱知道堂兄身亡的原因只能是猝死,沒有第二種可能。
這就是死因,最合適稟報父親的死因,至於臨賀王喪命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可以暗地裏查,但明面上絕對不能說。
房內沒有閒雜人等,那幾個官員跟在旁邊,蕭綱讓人用白布把堂兄的臉蒙上,問:“臨賀王的死因,必須認真查辦,但不得聲張。”
“是,殿下。”
“傳謠的源頭,查到了麼?”
“回殿下,正在查,臨賀王剛出事,流言就冒出來了,下官以爲,造謠的人,也許和臨賀王之死有關。”
“你們知道就好,此事要抓緊,說不定臨賀王確實是被人毒殺。”
“是,下官明白。”
“此事,旁人不得過問,但有進展,直接向寡人稟報...”
“是...”
外面突然傳來動靜,有人在高聲咆哮,聲嘶力竭,侍衛來報,說臨賀王世子來了,因爲情緒激動,所以衝撞維持秩序的東宮侍衛。
“讓他進來。”蕭綱吩咐,“寡人在此,不會有事的。”
後院,房間裏,柳夫人愣愣坐着,眼睛哭得紅腫,因爲從昨晚哭到早上,喉嚨都要哭啞了,所以此時只是啜泣。
昨晚發生的事情對於她來說,就是噩夢,難以忘記。
當時,她正和蕭正德纏綿,對方忽然就口吐白沫,渾身抽搐,意識模糊。
她嚇傻了,回過神喊人時,蕭正德已經沒了動靜,瞪着眼看着她,面容扭曲。
此情此景,嚇得柳夫人驚聲尖叫,隨後天旋地轉,不省人事,再醒過來時,除了哭,就是哭。
蕭正德死了,似乎死於馬上風,但她沒親眼見過馬上風的死狀,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但蕭正德臨死前的痛苦,她看得真真切切。
所以,是中毒麼?
飯菜裏下的毒?茶水裏下的毒?那我怎麼沒事?
他喫過的、喝過的,我也喫過、喝過。
若有人投毒,那麼此人是如何做到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馬上風麼?
柳夫人不停問自己,漸漸回想起事發前,兩人相處的一些細節,不知過了多久,她面色一變,看向梳妝檯上放着的一盒香脂。
難道,難道!
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隨後面色變得慘白:能對香脂動手腳、又有投毒殺人意圖的人,就只能是他。
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會親手塗抹香脂,所以不會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