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六十一章 難道?
    上午,建康城東某私第,此時已被兵馬圍得水泄不通,其中一處房間內,皇太子蕭綱看着眼前榻上平放着的屍體,只覺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卻說不出來。

    臨賀王蕭正德死了,死不瞑目,而且死相有些滲人,看上去死前十分痛苦。

    這是發生在昨晚的事,蕭綱一大早收到消息後,立刻趕來這裏:臨賀王外室柳夫人所住別院。

    按照臨賀王府佐官的說法,臨賀王是猝死,但無論死因如何,蕭綱知道自己必須第一時間掌握案情,以免案情出現不必要的“發展”,以至於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看着蕭正德死透了,蕭綱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幾個官員候在左右,等候太子垂詢,後邊傳來啜泣聲,官員們卻當做沒聽見。

    哭的人是誰,他們清楚,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纔不想招惹麻煩,此事牽扯到一件醜聞,他們可不敢碰,否則要倒黴。

    如今太子殿下蒞臨,正好由太子處置這棘手的事情。

    詢問案情的蕭綱,此刻揹着手,看着牀邊散發着些許白煙的香爐,問:“臨賀王,果然是意外身亡?”

    一名官員回答:“回殿下,下官仔細看過,確實是意外身亡,身上並無明顯外傷,也無明顯中毒跡象。”

    “那麼,是猝死?”

    “應該是。”

    “應該是?”蕭綱說完,轉頭看着那官員:“你,想讓陛下聽到如此回覆?”

    “確實是猝死。”官員的語氣立刻堅定起來,其他人趕緊附和:“殿下,昨晚臨賀王的侍衛戒備森嚴,未發現有人潛入別院的痕跡。”

    “殿下,臨賀王畢竟...畢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下官仔細問過,昨晚,臨賀王喝了不少酒...”

    “可能因此半夜突然發病....”

    那官員瞥了一眼蕭綱,小心翼翼、斟酌用詞:“下官辦案多年,也曾見過..見過馬上風...”

    聽到“馬上風”,蕭綱眉毛一揚,官員趕緊解釋:“房中之事,雖然也能延年益壽,但處置不當,亦可以殺人....”

    “你們能確定麼?”蕭綱又看起那香爐,幾位官員忙不迭點頭:“確係如此,下官確認無誤。”

    “那,外面到處在傳的,大俠燕叄鷹,是怎麼回事?”

    “回殿下,這是別有用心之人造謠、傳謠,意圖詆譭臨賀王聲譽!下官已經佈置下去,安排人手,嚴查謠言,絕不姑息。”

    “好,寡人,自會向陛下稟告,你們...”

    蕭綱再次看向這幾個官員:“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心裏要有數。”

    後五個字,語氣特別加重,幾位知道言外之意,不住應諾。

    蕭綱看着榻上那死不瞑目的堂兄,良久,欲言又止。

    死不瞑目是事實,蕭綱可以看出,堂兄蕭正德死前頗爲痛苦,與其說是“馬上風”,不如說是中毒。

    馬上風是猝死,按說不該是這種死相,但又沒有明顯的中毒跡象,所以,也就只能以猝死爲結論。

    蕭綱仔細看着堂兄的遺容,是爲自己看的,也是爲父親看的,噩耗傳入宮中,也不知父親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不過,這樣也好。

    你死了,我省心,父親也省心了。

    蕭正德當年曾經是蕭綱父親蕭衍在潛邸時的嗣子,後來蕭衍在改朝換代前,有了親生兒子,於是蕭正德返回本宗。

    未能成爲太子,於是對此耿耿於懷。

    也許,蕭正德認爲正是自己成爲嗣子一事,爲養父(伯伯)帶來帝王氣,才讓養父臨朝稱帝,結果養父過河拆橋,於是怨恨不已。

    以至於叛逃北虜,以‘梁國廢太子’之名尋求庇護,結果不受北虜待見,又灰溜溜回來。

    天子既往不咎,但蕭正德不知悔改,爲非作歹,天子屢次寬容,其人卻愈發得寸進尺。

    無論公德私德,都亂得一塌糊塗,蕭綱當然知道蕭正德的所作所爲,但父親一直寬縱,他也無可奈何。

    蕭綱知道父親是汲取了前朝教訓,因爲宋、齊二朝屠戮宗室導致神器易主,但父親寬容太過,蕭正德有恃無恐。

    對於蕭綱來說,有一個很嚴峻的問題等着他解決:將來父親不在了,他即位後,要如何處置臨賀王?

    流放嶺表?軟禁在京城?還是外放州郡?

    無論是哪種,都不好,但放任不管,那就是養虎爲患。

    蕭綱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父親不僅對蕭正德,對許多爲非作歹的宗室,以及他兇頑的弟弟,都很寬縱。

    甚至都不做實質性的懲罰。

    父親這麼做,將來他即位後會更難做,因爲到時候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現在,蕭正德死了,問題迎刃而解,蕭綱真的鬆了口氣。

    所以,這件事不能有別的結果,蕭正德就只能是“猝死”。

    如果說是遇刺身亡,朝廷的臉面往哪擱?由此出現的謠言,更像是事發後有人故意編的。

    如果說是投毒,那好,最有嫌疑的“柳夫人”,該如何處置?

    蕭綱早就知道,蕭正德的柳夫人就是長樂公主,即蕭正德的妹妹、他的堂妹,但是,父親一直不知道。

    或者裝作不知道。

    這個祕密,其實已經不是祕密,但不能戳破、放到明面上來說,蕭綱不僅要避免父親傷心、保住自家的臉面,也要保住陳郡謝氏的臉面。

    畢竟,長樂公主的夫婿謝禧,如今身居高位,事情傳出去,怎麼辦?

    這是家族醜聞,絕不能公開,而且,‘柳夫人’也沒理由對臨賀王投毒,兩人所出二子,是不可能繼承臨賀王王位的。

    長樂公主早已不在人間,所以柳夫人唯一的依靠就是臨賀王,殺了臨賀王,對她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蕭綱知道堂兄身亡的原因只能是猝死,沒有第二種可能。

    這就是死因,最合適稟報父親的死因,至於臨賀王喪命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可以暗地裏查,但明面上絕對不能說。

    房內沒有閒雜人等,那幾個官員跟在旁邊,蕭綱讓人用白布把堂兄的臉蒙上,問:“臨賀王的死因,必須認真查辦,但不得聲張。”

    “是,殿下。”

    “傳謠的源頭,查到了麼?”

    “回殿下,正在查,臨賀王剛出事,流言就冒出來了,下官以爲,造謠的人,也許和臨賀王之死有關。”

    “你們知道就好,此事要抓緊,說不定臨賀王確實是被人毒殺。”

    “是,下官明白。”

    “此事,旁人不得過問,但有進展,直接向寡人稟報...”

    “是...”

    外面突然傳來動靜,有人在高聲咆哮,聲嘶力竭,侍衛來報,說臨賀王世子來了,因爲情緒激動,所以衝撞維持秩序的東宮侍衛。

    “讓他進來。”蕭綱吩咐,“寡人在此,不會有事的。”

    後院,房間裏,柳夫人愣愣坐着,眼睛哭得紅腫,因爲從昨晚哭到早上,喉嚨都要哭啞了,所以此時只是啜泣。

    昨晚發生的事情對於她來說,就是噩夢,難以忘記。

    當時,她正和蕭正德纏綿,對方忽然就口吐白沫,渾身抽搐,意識模糊。

    她嚇傻了,回過神喊人時,蕭正德已經沒了動靜,瞪着眼看着她,面容扭曲。

    此情此景,嚇得柳夫人驚聲尖叫,隨後天旋地轉,不省人事,再醒過來時,除了哭,就是哭。

    蕭正德死了,似乎死於馬上風,但她沒親眼見過馬上風的死狀,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但蕭正德臨死前的痛苦,她看得真真切切。

    所以,是中毒麼?

    飯菜裏下的毒?茶水裏下的毒?那我怎麼沒事?

    他喫過的、喝過的,我也喫過、喝過。

    若有人投毒,那麼此人是如何做到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馬上風麼?

    柳夫人不停問自己,漸漸回想起事發前,兩人相處的一些細節,不知過了多久,她面色一變,看向梳妝檯上放着的一盒香脂。

    難道,難道!

    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隨後面色變得慘白:能對香脂動手腳、又有投毒殺人意圖的人,就只能是他。

    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會親手塗抹香脂,所以不會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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