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六十九章 交流
    新年伊始,天氣依舊寒冷,鄱陽城一隅,李笠別院,李笠正在接待登門拜訪的杜氏母子。

    去年年底,杜氏被人擄走,一番波折之後,爲李笠出手相救,當時黃大車和杜氏就備下謝禮,登門謝李笠救命之恩。

    然後,黃大車還在家中設宴,帶着兒子們宴請李笠。

    如今,杜氏和黃四郎登門,一來是再三道謝,二來是閒聊,李笠便和這對母子聊起天來,聊的是鏡子。

    “過了正月十五,我就到湖畔各地轉悠,聽許多村裏的長輩說起,說年底在杜東主店裏買的鏡子,確實不錯。”

    李笠說起做買賣,頭頭是道:“杜東主,如今這新式鏡子名氣越來越響,不打算趁熱打鐵,多做一些、多賣一些?”

    “多做些倒是可以,多賣一些?莫不是開分店?”杜氏笑着搖搖頭,“開分店要人手,管分店同樣要人手,這不是小事,太麻煩了。”

    李笠提建議:“不需要開分店,鏡子不會壞,可以長途運輸,所以,鏡店可以招攬行商來進貨,不需要分銷各地。”

    杜氏還是搖頭:“經去年一事,我不想再和外人接觸過多,若如監作所言,各地行商紛至沓來,即便免了應酬,也免不了照面,這可不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杜氏的意思是自己和黃四郎都不合適爲了做買賣拋頭露面,李笠當然知道,卻繼續勸:

    “東主可以安排個駔主幫忙打理,不需要露面的。”

    杜氏還是覺得現狀就不錯:“做買賣,把人脈都交給駔主打理,遲早要被人碗裏奪食。”

    這話也有道理,但李笠有不同看法,不過杜氏鏡店和他沒關係,沒必要多說,見黃四郎坐在一旁不知談什麼,他主動問:

    “郡學即將開學,四郎要繼續讀書了?”

    黃四郎搖搖頭:“不了,我已學完《春秋左傳》,再在郡學讀下去沒意思。”

    “原來四郎學了《春秋左傳》?正好,我最近也在看《左傳》,日後有空,不如探討一二?”

    “監作公務繁忙,我不好打擾吧。”

    “無妨,有空就到鄱口轉轉嘛,若我在珠署,正好討教一二。”李笠誠意滿滿的邀請對方做客,“我苦練射箭一年有餘,博射競技,也能比比的。”

    黃四郎表態:“既如此,我定當擇日拜訪。”

    李笠聽得出這位全是禮貌回答,大概是這位懷疑他和那什麼建平侯蕭全理勾結,擄了杜氏,後來見蕭全理猝死,就變成“好人”。

    於是可能產生誤會。

    這種誤會可能帶來嚴重後果,李笠當然想澄清,因爲當時他出手救杜氏完全是基於良心,加上武祥已經聽到風聲,才從江五郎手中把杜氏“贖”出來。

    問題是這事情無從說起,也許黃大車並不懷疑什麼,自己卻主動去解釋,反倒會讓對方起疑。

    李笠看得出來,杜氏態度熱情,應該是真相信他救人確係“見義勇爲”,黃大車應該也不至於這麼糊塗。

    但黃四郎年輕氣盛,其交談時的神態證明,心裏對他保持着距離。

    想靠着交流《左傳》的閱讀心得,結交這個朋友,恐怕很難。

    。。。。。。

    春雨綿綿,騎馬趕路的李笠一行,到官道旁驛站裏避雨,卻碰到了同樣在避雨的黃四郎一行。

    黃四郎似乎是和幾個好友騎馬出遊踏青,遇到下雨後在此避雨,李笠基於禮貌,主動上前打招呼,寒暄幾句。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將近兩年前,當時黃四郎高李笠一個頭,現在,黃四郎長高了,但李笠比黃四郎略高。

    另幾位年輕人,得知這個皮膚黝黑的高個,居然是鼎鼎有名的“李監作”,說話語氣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去年成立的珠署,藉着珠役對湖區百姓橫徵暴斂,這是不務實事的大戶子弟們之普遍看法。

    雖然與事實不符,雖然李笠的好名聲如今在民間大漲,但是這幾位年輕人就是看李笠不爽,因爲年輕沒有城府,所以心中所想就在言談舉止間表露出來。

    黃四郎倒沒有表現出負面情緒,而李笠對其同伴的語氣極其不爽,決定滅滅這幫年輕人的威風。

    李笠坐下,舊事重提:“我讀《左傳》,看到一個故事,鄭伯克段於鄢,百思不得其解,請黃郎指教一二?”

    “請講。”黃四郎很認真的回答,旁邊的年輕人見李笠問‘鄭伯克段於鄢’這個很簡單的故事,居然白色不得其解,心中嗤笑不已。

    “鄭伯克段於鄢,我看來看去,好像說的不止一個故事?”

    黃四郎點點頭:“當然,春秋筆法,微言大義,每用一字,必寓褒貶,若用心讀,當然能看出不止一個故事。”

    李笠一臉真誠:“那,我有些疑問,就一一道來?”

    “請講。”

    鄭伯克段於鄢,是很出名的一個故事,甚至成了成語,在後世,還是語文課本里的一篇課文。

    李笠認爲在場的幾位年輕人既然都是讀過書的學子,沒道理不知道這個故事,所以故事本身不需要複述,直接提問:

    “那,請問,‘鄭伯克段於鄢’,爲何叫‘鄭伯’,而不是鄭公?”

    黃四郎回答:“原因有二,春秋時,鄭國爲伯國,與其他諸侯並稱時,鄭君被稱爲“鄭伯”。”

    “但是,若諸侯爲周天子卿士,可稱公,鄭國國君爲周天子卿士,所以鄭伯稱作鄭公,不無不可,然而...”

    “春秋筆法,字含褒貶,稱鄭伯而不是鄭公,是因‘伯’相較“公”爲貶,貶的是他明知弟弟錯了,卻不矯正,反倒縱容,以至於弟弟越錯越離譜,起兵謀反。”

    “兄長縱容弟弟犯錯,這行爲本身是錯的,而兄長面對弟弟無理要求,不顧大夫苦勸,竟然分封要地,於禮不合,所以行爲要貶,故而用鄭伯而不是鄭公。”

    李笠當然知道答案,其實是明知故問,聞言點頭,又問:“‘鄭伯克段於鄢’,爲何用‘克’?”

    黃四郎回答:“克,用於國與國交戰,即兩位國君之間交戰,用在兄弟之間,實爲譏諷,因爲段起兵時,羽翼已成,可與兄分庭抗禮,如同一國二君。”

    “黃郎,既然是兄弟之間的事,爲何不用‘鄭伯克弟於鄢’,反倒用弟之名‘段’?”

    “春秋記載各國內亂,過錯者必書其名。”黃四郎耐心解釋,“這件事,做弟弟的‘段’錯了,那就要書其名。”

    果然和語文老師教的知識一樣,恭喜你,達到了高中語文的水準。

    李笠如是想,對黃四郎的水平有了大概瞭解,見旁邊幾個一臉鄙夷,切入正題:

    “鄭伯之母武姜,爲申伯女,所以我認爲,武姜處心積慮要扶小兒子上位,其實是爲了挾持鄭國,助申國對抗楚國。”

    “什、什麼?”黃四郎聽了一愣,不知該怎麼回答,因爲這問題太過突兀:鄭伯克段於鄢這個故事,有哪個字提到楚國?

    又有哪段內容,提起武姜要控制鄭國,助孃家(申國)防禦楚國?

    莫非你買的書是假書,你被人編的假故事“鄭伯克段於鄢”騙了?

    黃四郎真想這麼問,卻問不出口,一時半會不知該如何回答,李笠便看向那幾位同樣一頭霧水的年輕人,問:

    “莫非,諸位也沒看出來?”

    那幾位真是覺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人不服氣:“請問,你如何從‘鄭伯克段於鄢’這個故事,看出方纔你說的內容?”

    “哎喲,我以爲你們看出來了...”李笠笑起來,開始放嘲諷:“原來,是不學無術啊...”

    包括黃四郎在內的幾個人,幾乎要跳起來:“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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