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七十七章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白石村,李家,吳氏正和到訪的客人、黃大車的外室杜氏交談,之前,杜氏就時常來串門,陪着吳氏聊天,不過現在兩人談的,是一件婚事。

    吳氏的兒子李笠,即將年滿十八歲之際,看中了黃家女郎、杜氏的女兒,黃家女郎比李笠小一歲左右。

    李笠向孃親稟報,想要託媒人上黃家說媒、提親。

    吳氏爲此震驚不已,因爲杜氏只有一個兒子黃四郎,這大半年來常在李笠身邊,吳氏見過許多次。

    當時,吳氏就懷疑這位是女扮男裝,不過兒子信誓旦旦,說絕對是男子,於是吳氏放下心來。

    結果,這位居然真是女子,把李笠的魂都勾走了,說非她不娶,吳氏覺得很鬱悶。

    對於她來說,兒婦長得太漂亮會給家裏招災,黃四郎..黃四孃的樣貌,已經不能用“太漂亮”,而是得用貌若天仙來形容,所以,她本來是不想同意的。

    但是,黃四娘是鄱陽城大戶黃大車的女兒,黃家實力雄厚,若能有黃家做姻親,對於李笠而言,是很有幫助的。

    吳氏知道兒子爲了這個家,很辛苦,獨木成林,苦苦支撐,若能有個好親家幫襯,確實會輕鬆許多,所以,她無法拒絕。

    但在派人說媒、提親前,吳氏一定要弄清楚:爲何黃大車要把女兒當男孩養,爲何黃四娘扮做黃四郎,一扮就是十幾年。

    杜氏此來,就是向吳氏進行解釋,也是主動提起婚事,爭取把這婚事定下來。

    一切,都要從當年說起。

    黃大車有不止一個外室,但杜氏曾在黃大車落魄時救過對方,是救命恩人,所以在黃大車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樣。

    杜氏被黃大車收爲外室,後來生下一個女兒,按照黃家女郎排名,是爲黃四娘。

    而黃大車的正室,覺得杜氏會對自己的地位產生威脅,於是在杜氏產後不久,帶着親戚和兒子,衝入杜氏所住別院,逼黃大車和杜氏斷絕關係。

    黃大車拿着刀擋在門口,他不怕正室和妻族,卻沒法對兒子動手,沒辦法,只能用魚鰾給女兒安了個“把兒”,糊弄衆人。

    因爲杜氏給黃大車生下了兒子,所以黃大車不可能與其斷絕關係。

    對此,黃大車有進一步打算,日後等杜氏生下兒子,那麼女兒就能恢復身份,既然暫時要把女兒當男孩養,按照黃家男孩排行,是黃四郎。

    然而,杜氏再未生育,於是黃四娘就一直是黃四郎,慢慢長大了。

    黃大車請人出主意,爲女兒黃四娘取名黃姈,姈字代表着聰明,而黃姈人確實很聰明,因爲一直當男孩養,所以性格像男孩,事事都要和兄長比。

    兄長會騎、射,黃姈也會騎、射,又讀書寫字。

    因爲讀書讀得好,還到郡學讀書。

    只是這個謊言一直不好戳破,就只能將錯就錯,黃四郎一如大戶子弟一般,與人交遊、打獵,舞文弄墨。

    本來,兩年前黃姈就到了嫁人的年紀,黃大車暗地裏張羅親事,請人說媒,但因爲黃姈個子太高,媒人明說這樣的女郎不好嫁。

    因爲風俗認爲,正室長得比良人高,會讓家宅不寧,一如二月出生的孩子,會給家裏帶來厄運那樣。

    所以,個子太高的黃姈,難以找到合適人家,做妾倒是可以,畢竟以黃姈的樣貌,不愁不受寵愛。

    甚至可以侍奉權貴,換得黃家雞犬升天。

    但黃大車不想讓女兒做妾,也不想送女兒給權貴做妾,因爲以色侍人不可長久。

    黃大車憋着勁,要爲女兒找個好夫家,爲杜氏找個好親家,以便這娘倆將來有個依靠,因爲等他去世後,嫡母和嫡兄弟是不會對這娘倆好的。

    兩年下來,其實也找到幾個合適人選,但都被杜氏找藉口否決了,因爲杜氏看中了李笠。

    當年,李笠教杜氏新式制鏡工藝,一番接觸後,杜氏發現李笠人不錯,有才能,心眼也不壞,性格硬,主意多,不是遇事只會唉聲嘆氣的性子。

    接連兩件大案,都頑強扛到底,又有本事發家,杜氏認爲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保護自己貌若天仙的內人,不會讓自己的內人被人欺負。

    但黃大車認爲李笠遲早要倒黴,不想讓女兒剛成親就守寡,於是事情就這麼拖了兩年。

    李笠越來越有本事,還救了杜氏,杜氏愈發堅定決心,便讓女兒以黃四郎的身份,與李笠交往,如果女兒覺得可以,那...

    “之前,一直瞞着吳姊,我萬分抱歉,還請吳姊看在這兩個孩子情意相投的份上,許了這門親事吧。”

    杜氏說完,起身向吳氏行禮告罪,被吳氏攙住。

    吳氏並不知道黃家女郎主動向兒子告白一事,心裏卻明白,黃家是看李笠如今越發有出息,才最終下決心聯姻。

    雖然有些功利,但對於兩家來說,都是好事。

    “唉,我一直爲寸鯇的婚事發愁,畢竟高不成、低不就的。”吳氏讓杜氏坐好,感慨着:“他每日裏到處奔波,置下產業,也該有個家,有個內人幫他操持家務。”

    “四娘,我覺得就不錯,所以這門親事,我看就定下吧。”

    。。。。。。

    黃昏,鄱陽城一隅,一處宅院張燈結綵,裏裏外外都是人,熱鬧非常。

    一場熱鬧而又簡單的婚禮,此時正在進行。

    婚禮,又稱昏禮,當然要在黃昏時分進行,按着習俗,新郎李笠身着紅衣,新娘黃姈身着綠衣、以團扇遮面,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向端坐上首的李笠孃親吳氏行禮。

    李笠之父早已不在人世,雙親只剩一人,此刻吳氏看着兒子帶着新娘向自己行禮、叩拜,心中激動萬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轉眼已過十年,十年前,她的良人、長子以及孃家人,在變亂之中去世。

    沒過幾年,次子病逝,接連的巨大打擊,讓她差點就承受不。

    長子的未亡人身體孱弱,孫子年幼,幺子未成年,連半丁都算不上,而爲了給次子治病,耗盡家財不說,還欠下外債。

    吳氏獨力支撐着這個家,眼看着就要撐不下去時,幺子接過重擔,成了頂樑柱。

    現在,最艱難的日子已經熬過去了,李家家境富裕,豐衣足食。

    李笠不僅辦起作場,買了船、僱人打漁、養魚,還做了珠署的監作,雖然名官實吏,但也算是今非昔比。

    李笠又結交了許多朋友,在鄱陽郡的名氣越來越大,也愈發受人敬畏,再沒人敢隨意欺負。

    現在,吳氏看着兒子帶着新婦向自己行禮,哪裏能不激動萬分。

    旁邊,武祥和梁森,看着發小李笠拜堂成親,心中別提有多高興,只是看見新娘的背影,覺得有些尷尬。

    新娘是黃家女郎,但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位女郎,是曾經的黃四郎。

    而今日之後,鄱陽再無黃四郎。

    之前,梁森和武祥與黃四郎打過不少交道,覺得這個長得比女人都漂亮的郎君,很好說話,平易近人。

    而且膽識過人,一人就敢和羣賊對峙,並將其降服,這樣的膽識,就連許多男子都不一定做得到。

    原以爲能做好兄弟,結果,竟然成了嫂子?

    兩人只覺啼笑皆非,若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現場賓客中,有白石村十幾位村民,包括龐秋,他們見李笠成親,同樣笑逐顏開。

    李笠帶着大夥一起賺錢,如今李笠娶親,龐秋等人作爲親朋好友做見證,哪能不高興。

    觀禮賓客中,彭均亦在,見着好友成親,由衷高興。

    彭均和絕大部分賓客一樣,不知道眼前的新娘,就是曾經的黃四郎,不過阿耶爲他說了一門親事,新婦是黃大車的另一個女兒。

    下月就成親。

    所以,等彭均成親後,便和李笠成了連襟。

    本來兩人關係就好,如今多了一層姻親關係,可謂是‘親上親’,關係密不可分。

    新郎、新娘拜堂完畢,昏禮(婚禮)結束,按習俗,並沒有什麼酒宴,賓客們各自回家。

    但來自外地的賓客,需要有住處安置,對此,李家早有安排。

    喧囂散去,一身紅衣的李笠走進新房。

    房內燭光搖曳,新娘黃姈身着綠衣,依舊拿着團扇遮臉,靜靜坐在牀邊。

    新娘以團扇遮面,是爲‘卻扇’,所謂的紅蓋頭,現在並無如此習俗。

    因爲沒有酒席,沒有鬧洞房,所以李笠沒有喝得酩酊大醉,也沒有被賓客折騰得模樣狼狽,此刻,看着以扇遮面的新娘,李笠的心越跳越快。

    見新娘拿團扇的手微微顫抖,他知道對方也很緊張。

    前前後後忙了許多日,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現在,我就要仔仔細細辨一辨!

    李笠想起《木蘭詩》,走向新娘,呼吸急促起來。

    而以扇遮面的黃姈,透過薄紗團扇,依稀看見李笠向自己走來,只覺面頰發燙,呼吸也急促起來。

    心也跳得越來越厲害:自己的幸福,自己爭取到了,接下來,接下來....

    房內燭光,只剩下一朵,一陣低語過後,風雨聲漸起。

    守在外間的侍女,聽得裏面隱隱約約傳出來的動靜,有些尷尬,又不能離開太遠,只能當做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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