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七十九章 揣着明白裝糊塗
    去年年底,也就是大同十一年十二月,散騎常侍賀琛,向天子直言勸諫,陳述四事:

    其一,州郡官員蒐括極其殘酷,百姓不堪重負。

    賀琛說,天下在籍的戶口銳減,因爲許多百姓不堪州、郡的搜刮,以及地方官員的盤剝,紛紛逃亡。

    儘管朝廷年年大赦,鼓勵逃亡百姓返回原籍、恢復生產,並多次下令免除賦稅,但百姓卻不敢返回原籍,因爲地方官依舊橫徵暴斂。

    其二,官員窮奢極欲,卻又肆意浪費。

    賀琛說,天下官吏貪婪、殘暴,弄得民不聊生,是因爲奢侈靡爛的風俗造成的,人們竟相攀比奢華,加重百姓負擔。

    其三,權臣玩弄威福,黨同伐異。

    賀琛說,陛下雖然英明神武,但是有小人欺上瞞下,這些小人妄進讒言、黨同伐異,明面馬上看去是奉公處事,但實際上吹毛求疵、排斥異己。

    其四,朝廷大興土木,民衆苦於勞役,不得休生養息。

    賀琛認爲,朝廷應該精簡事務,裁撤冗員,節省花費,少興大役,一些多餘的官署,包括屯、傳、邸、治可以適度精簡。

    如此一來,即可讓百姓休養生息,朝廷也能積蓄錢糧。

    賀琛所說四件事,可以說揭穿了皇帝盡心營造的太平盛世假象,可想而知會鬧出多大動靜。

    對此,天子予以反駁,李笠將打聽來的內容彙總,記下來,寫得較爲口語化:

    其一,你說有官員橫徵暴斂,那官員姓甚名誰,你說清楚,他如何盤剝百姓,證據在哪裏?

    只要你把證據交出來,證明這些官員確實貪贓枉法,有幾個,我殺幾個。

    要是說不出來,你就是詆譭朝廷命官!

    其二,你說官吏飲食奢靡浪費,那好,人家在自家宴請賓客,你不在現場,如何知道人家是怎麼個浪費的?

    若說時下風俗奢靡,別人朕(我)不知道,我執掌天下四十餘年,節衣縮食,喫素不喫肉,本該被殺了用於供奉祖宗的牲畜,已經許久沒殺了。

    這樣都不行,你想要我如何?

    其三,四十多年來,我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批閱公文、處理政務,中午前,基本上就把該處理的政務處理完畢,沒有積壓。

    若事務太多,我甚至從天黑(清晨天沒亮)忙到天黑(夜幕降臨),期間只吃一頓飯。

    這麼多年下來,我的腰圍,從一開始的十圍,瘦成了二尺,不近女色已經三十餘年,沒有沉迷於酒色,每日都在處理政務。

    我都勤奮到這地步了,大小事務親自處理,數十年如一日,你說有小人矇蔽我,好,那人是誰?他是怎麼矇蔽我的,你說!

    其四,宮裏大興土木,亦或是修繕佛寺,全都是花錢僱傭百姓來幹活,並沒有徵發他們,也沒有拖欠工錢。

    你說要精簡官署、包括屯、傳、邸、治,好,那些該裁撤?

    哪些地方興建的工程不急?哪些徵收的賦稅可以遲緩?你要分別舉出具體事實,詳細啓奏給我聽,別泛泛而談。

    如何讓國家富裕、軍隊強大,如何讓百姓休養生息,減除勞役,這些措施,你應該具體地列出。

    如果不具體地一一列出,那你說這麼難聽的話,用意何在?

    你是不是爲了博個犯顏直諫的好名聲,就這麼詆譭朝廷,若果真如此,有你這樣當臣子的麼?

    黃姈看到的內容,是天子對賀琛所陳四事的駁斥,當然,這些內容是李笠彙總後記下的,行文如同對話。

    “這件事鬧得很大,傳得也很快。”李笠緩緩說着,“皇帝的駁斥,讓賀琛無言以對,只能謝罪,不敢再說什麼。”

    “所以,這一諫、一駁的內容,纔會傳得特別快,因爲皇帝要以此向世人表白心跡,讓官吏、百姓們都知道,他有多不容易。”

    “讓別人都看看,朝廷各項舉措,是如何的有必要。”說到這裏,李笠反問:“那麼,你怎麼看?”

    黃姈看着手中的紙卷,想說什麼,但要說的太多,反倒不知如何開口,良久,嘆道:“皇帝在裝睡,誰也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這個比喻不錯,李笠很認同:“對呀,皇帝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他不可能不知道問題有很多,也很嚴重,卻不打算,也沒有能力解決。”

    “只能掩耳盜鈴,答非所問,賀常侍說的是官吏鋪張浪費、生活奢靡,皇帝答的是自己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賀常侍說地方官橫徵暴斂、魚肉百姓,這指的不是一個人、某個人,也不是一羣人,而是一個現實,一個事實。”

    “那就是吏治腐敗,只能靠皇帝來想辦法解決,必須整頓監察制度,必須任用良吏,結果皇帝反倒要他把貪官污吏的名字報出來,把罪證拿出來。”

    “賀常侍能麼?敢麼?宗室子弟在京城橫行無忌,都沒人敢管,那麼在地方任上作威作福的地方官,是他能管得了的?”

    “他面對的,是已經腐爛的官僚集團,這樣的羣體,連皇帝都不好管,賀常侍還能如何,只能無言以對,然後告罪。”

    “皇帝,難道不知地方官做的好事?難道不知道吏治腐敗?但用這種辦法來堵賀常侍的嘴,呵呵。”

    李笠笑起來:“就像你說的,一個裝睡的人,別人再怎麼叫,也不可能把他叫醒。”

    “然而,只是在榻上裝睡還好,若是一個車伕裝睡,而馬車行駛在懸崖峭壁邊上,你看着裝睡的車伕,難道不會覺得後背發涼麼?”

    這話說得有道理,黃姈默默點頭,李笠繼續說:

    “皇帝極力維持局面,粉飾太平,但是,尋常百姓水深火熱,權貴們貪得無厭,只想要更多,至於那些兄友弟恭的宗室們...”

    “宗室之間如同仇寇,老皇帝在時,還能勉強維持表面的‘家和’,等老皇帝崩,宗王內戰遲早爆發,而天子年邁,又能有幾年可活?”

    “宗王內戰,會慘成什麼樣子,只要想想晉時八王之亂,就明白了。”

    “所以,亂世很快就會到來,這不是我做夢,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就像太陽遲早會落山那樣,而現在,已是黃昏。”

    李笠看着黃姈,嚴肅的說:“我只想好好過日子,但是,亂世之中,若不能自保,就只有死路一條,史書上記載的亂世情形,若變成現實,你覺得好玩麼?”

    黃姈搖頭,李笠的一番分析下來,她意識到時局不妙,必須早做打算。

    那麼,李笠製作環鎖鎧、銷售環鎖鎧的意圖,就很明確了: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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