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十三章 棟樑(續)
    十月下旬,建康城裏一片驚慌,侯景叛軍已經渡江,在採石登岸,隨後向建康殺來,據說已有數十萬之衆。

    自梁受齊禪,建康已經四十七載未聞刀兵之聲,城中無論貴賤,得知侯景叛軍即將兵臨城下,無不驚恐,朝廷隨即下令全城戒嚴。

    然後,人們開始避難。

    建康外廓,不過是一道木柵欄,哪裏擋得住如狼似虎的叛軍,唯有臺城、東府城、西州城這三個內城,以及江邊的石頭城,纔有高大的城牆,抵禦敵兵。

    王公貴族、高門士族,紛紛帶着糧食、錢帛、金銀珠寶遷入臺城,尋常百姓要麼出城投親,要麼一日數驚,到處都在傳謠言。

    一片恐慌之際,東冶,急匆匆趕來的蔡全找到李笠,二話不說,扯着對方就要走:“快,帶着你的人,與我入臺城!”

    “入臺城?爲何?”李笠明知故問,掙脫蔡全的手:“朝廷不是說了,侯景鼠輩,不足爲慮。”

    “那是糊弄百姓的!”蔡全壓低聲音,焦急的說:“快,十一郎讓我來接你,跟着鄱陽王府的家眷,進臺城!”

    “還有,張郎何在?昨日他說來你這,如今不在王府裏,十一郎擔心他,讓你帶着他,一起入臺城。”

    “再耽擱,臺城各門關閉,可就進不去了!”

    李笠聞言,認真看着蔡全,這到底是十一郎蕭勤的主意,還是蔡全自作主張,不得而知。

    但是,蔡全就站在面前,是真的要幫他,這份情,李笠記下了。

    “我有主意,臺城可不能進去,那是死地。”李笠低聲說,“侯景來勢洶洶,附逆者源源不斷,臺城又能支撐多久?”

    蔡全不以爲然:“勤王之師隨後就到,你怕什麼喲!”

    “那,既然勤王之師會來,你認爲叛軍無法攻破臺城、遲早要完,既如此又何必躲在臺城裏擔驚受怕?”

    “不如逃到外地,去京口,或者往東到吳興等地暫居,等朝廷剿滅叛軍,再回建康不遲。”

    李笠說到這裏,笑道:“多謝蔡兄救我,不過,我已拿定主意,不日便到吳興友人處寄居,待得朝廷平定叛亂,再回建康。”

    蔡全見李笠已經安排妥當,點點頭:“既如此,也罷,李郎保重。”

    “蔡兄,保重!”

    李笠鄭重行禮,對方(或蕭勤?)在危急時刻還想着拉他一把,可謂患難見真情。

    只是,臺城恐怕是看起來安全,實際上...

    兩人又說了幾句,蔡全匆匆離去,李笠看着對方的背影,又看看冷清的東冶作場,眉頭緊鎖。

    叛軍兵臨城下,朝廷赦免東西二冶、尚方錢署以及城內各獄囚徒,發放武器,充軍守城,所以東冶已經停工,人員疏散,如今冷冷清清。

    但李笠想的不是這個,而是戰事。

    長江北岸的軍隊要大規模渡江,在江南只有兩個合適的登陸點,其一是建康東北的京口,其二是建康西南的採石。

    京口對應江北廣陵,採石對應江北歷陽,歷陽失守,朝廷不是不知道,也有時間應對,怎麼就被侯景拿下采石了?

    李笠覺得難以置信,他一個軍事小白都能看出採石的得失事關重大,怎麼朝廷就沒增兵把守呢?

    這到底怎麼回事?

    採石守將是豬頭麼?怎麼那麼快就丟了這個要地?

    蕭正德不是被我幹掉了麼?叛軍還這麼勢如破竹,莫非還有內鬼?

    李笠想着想着,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確定的是,歷史上開門揖盜的蕭正德,現在已經不在了,那麼...

    侯景未必能速攻臺城,如此一來,說不定臺城能扛過此次劫難,不過,他是不會入臺城的。

    臺城極大概率是死地,進去了,就等於把命交給別人處置,接下來是生是死,全在別人一念之間,所以李笠纔不會這麼傻。

    黃?匆匆而來,身後跟着張鋌,以及一些人。

    此時,他們的裝束有些特別,齊聲向李笠說:“李郎/妹夫/郎主,我們/小的們準備好了!”

    李笠收回思緒,看着手下,用力點頭:“很好,我們籌劃了大半年,如今,該出手了!”

    此刻,黃?表情有些激動,李笠見其狀態不錯,拍拍對方肩膀:“黃郎,今日之事成與不成,可全看你表現!”

    又看向大夥,再次交代:“一會,你們一定要冷靜,一定要穩!”

    。。。。

    午後,朱雀航,大量百姓拖兒帶女,經由這座橫跨秦淮河的浮橋進入北岸,而南岸街道上,擠着大量等着過橋的人羣。

    然而,守橋士兵不顧哀求,將人羣隔斷在橋南,隨後,將這浮橋緩緩斷開。

    跨河的橋不止朱雀航一座,但朱雀航是最大、最寬的一座橋,許多百姓就指着過橋,逃到相對安全的北岸。

    此時逃亡生路已斷,南岸哭聲震天,北岸朱雀門,率兵守門的東宮學士庾信,此刻在門前紮營,見百姓如此悽慘,心中不忍。

    但太子有令,立刻斷開朱雀航,防止叛軍過河。

    而叛軍,已經開始攻打建康外廓了!

    想到這裏,庾信看向遠處南籬門,那是建康外廓的南門,沒有任何防禦能力,在叛軍的刀鋒下,根本撐不了多久。

    而現在,南籬門旁的烽燧已經冒起火光和濃煙,很顯然,叛軍已經在進攻了。

    所見,讓這位朱雀門守將覺得後背發涼。

    有當世文魁之稱的庾信,身材魁梧,樣貌英俊,平日裏出入皇宮、東宮,深得天子、太子信任,有“棟樑”之稱。

    如今臨危受命,率軍防守朱雀門以及朱雀航,要挫一挫叛軍的銳氣,他卻未着甲,而是博冠峨帶,羽扇綸巾。

    鎧甲、兜鍪對庾信來說,太重了,更別說着甲這種武夫裝束,會嚴重影響他灑脫的文士風範。

    成日裏舞文弄墨的庾信,馬不太會騎,箭倒是能射,卻只會軟弓長箭的博射,現在要上陣搏殺當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需坐在這裏,穩定軍心即可。

    不一會,南岸呼喊聲起,百姓四散奔逃,庾信心中緊張,但面上淡定。

    朱雀航已斷,叛軍急切之間過不了河,就算渡河,他也可以來個半渡而擊!

    一切正如庾信所料,殺到秦淮河南岸的叛軍見朱雀航斷,只能拆房取木料,浮水過河,守軍雲集岸邊,對其放箭,眼見着就要“有多少、殺多少”。

    但是,叛軍弓箭手也在岸邊對射,射了一會,官軍傷亡慘重,竟然就這麼讓叛軍先登過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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