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三十二章 明白?不明白?
    凌晨,大帳,一臉鐵青的侯景,看着火盆發呆,旁邊站着沉默不語的王偉,昨日夜裏,西華門已開,兵馬入城,本來勝負已分,結果己方卻敗了。>

    被守軍擊退,西華門丟了,又關(堵)上了。

    還有東面,傍晚佔據土山的梁軍,繼續攻打臺城外垣,到了天亮,恐怕就能佔據外垣,然後攻打東宮,最後直抵臺城東。

    如此一來,侯景的希望落空,臺城再不可能攻下,留在建康,就是等死。

    而他實在想不明白,爲何外圍那些一直避戰的將領,現在會合兵進攻?

    爲何攻入臺城的將士,會被守軍以一種極其匪夷所思的方式擊敗?

    侯景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眼見着己方兵敗,前景黯淡,王偉絞盡腦汁想對策,很快便有了計較:“大王!如今勝負已分,但我軍主力未損,得做長遠打算!”

    “還能如何長遠打算?”侯景咆哮起來,他知道一旦離開建康,必然會有很多人逃跑,自己最後會衆叛親離。

    因爲誰都能看出來,他若不能拿下臺城,必然變成一隻喪家犬,沒有任何前途。

    “大王,收兵撤到石頭城,然後分兵一部,先乘船東下,去攻廣陵!把廣陵拿下來!”

    王偉已經恢復鎮靜,開始給侯景謀劃,要收兵到江北去,以退爲進。

    “廣陵...有用麼?我軍一離開建康,必然人心潰散,不用打,隊伍就散了。”

    侯景喃喃着,想想得而復失的臺城,只覺氣悶:“不如繼續對峙,就不信他們能撐得下去。”

    “大王,對峙當然是要對峙,但只是爲了穩住他們,臺城遲早解圍,他們就不怕和我軍耗,所以建康對大王而言是死地,只有以退爲進,纔有活路。”

    王偉侃侃而談:“我們接下來的目標是廣陵,分兵去取,就有了後路,大王只有以退爲進,纔有活路。”

    “以退爲進?如何以退爲進?退出建康,人心就散了!”侯景覺得離開建康,隊伍遲早會散架。

    “不,未必,大王如今麾下戰兵未損,去江北廣陵,大有所爲!”王偉已經捋清思路,給侯景出謀劃策。

    “建康幾成廢墟,糧食消耗殆盡,他們急切間哪有餘力籌集糧草,攻打廣陵?”

    “我們佔了江北廣陵,再攻譙州等處,奪取數城,安置將士,割據淮南一隅,北靠高氏,諒他蕭氏不敢逼迫太甚。”

    “有兵,有城,有糧,讓將士們有地方安置搶來的錢財、女人,人心自然就穩了。”

    “而蕭氏,呵呵,建康之役打成這般,任誰看了,都知道這朝廷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各地牧守、豪強,見中樞如此羸弱,必然會蠢蠢欲動,而蕭氏損兵折將,元氣大衰,又如何彈壓地方?”

    “蕭氏內患重重,蕭老翁經這數月折騰,恐怕命不久矣,且儲君威信掃地,待得蕭老翁一死,蕭氏必然內亂,屆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侯景聽着聽着,又有了信心:“也就是說,以退爲進可行?”

    “可行!”王偉越說越來勁,“即便他們解了臺城之圍,怕也沒有多少餘力追擊,大王可從容調兵遣將。”

    “大王先佔着石頭城,儘量拖延時間,然後,可如此....”

    王偉低聲講述計策,侯景仔細聽過之後,大喜:“妙,妙!”

    。。。。。。

    朝霞滿天,一夜無眠的臺城,沐浴着晨曦,各門依舊緊閉,叛軍依舊未能入城,而東面,外城垣上已經豎起援軍的箭樓。

    援軍距離臺城,現在只隔了東宮,而盤踞東宮的叛軍已經沒了動靜。

    臺城守軍看着援軍箭樓,想得明白:最遲今日日落前,援軍就能過來,入城了!

    臺城之圍即將得解,守軍將士歡欣鼓舞,好消息很快便傳播開來,苦熬了數月的城中官民,笑逐顏開。

    此刻,皇宮,一處宮殿外,等候皇帝召見的李笠,忍着倦意,聽興奮不已的蕭勤誇自己:“你真厲害,我聽說了!”

    “塞街刀車沿着街道壓過去,哎喲,逆賊傷亡慘重,就這麼被推出去了,哈哈!”

    “還有,你那兩句詩詞,是在何處看到的?真是佳作呀!”

    “郎君如何知道那兩句詩詞?”李笠覺得奇怪,感覺消息傳得也太快了。

    蕭勤作爲宗室子弟,入臺城避難後,很快便和孃親一起,被安置在皇宮裏居住,所以此刻纔會出現,而且消息也還算靈通,對李笠說:

    “都傳開了呢,我是聽湘東王世子說的,就在方纔。”

    “那世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就不知道了。”

    蔡全在一旁,看着不住打哈欠的李笠,佩服得緊:“李郎有本事,立下功勞,想來要做官了。”

    “李郎現在不是官麼?”蕭勤有些懵懂,他還不清楚東冶監作到底是官還是吏。

    “東冶監作,連流外官都不是,沒有官班,名官實吏。”蔡全解釋着,又看向李笠:“李郎,多虧你的手段,不然昨夜城就破了。”

    “哪的話,我不過出了個主意,是將士們浴血奮戰,才把敵人打退,若沒有他們,光有主意也沒用呀。”

    李笠笑着擺擺手,爲昨夜的轉敗爲勝慶幸不已,若昨夜被對方得手,那麼他這幾個月的努力就白費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宦者從殿內出來,召李笠入見。

    李笠入殿,見老皇帝和皇太子都在,趕緊行禮。

    蕭衍看着李笠,說:“方纔有消息,援軍已經攻入東宮,看來今日就能入城了。”

    李笠趕緊說:“如此,臺城之圍就解了!”

    “是啊,終於解了。”蕭衍依舊看着李笠,問:“你是如何想出,那塞街刀車禦敵法的?”

    “回陛下,卑職是急中生智,想出來的...”

    “熱氣球呢?”

    “卑職受孔明燈啓發...”

    “啓發...”蕭衍喃喃着,拿起一張寫有文字的紙:“昨晚,你吟唱的那兩段詩...詞,意境不得了啊...”

    “回陛下,卑職是在別處看來的。”

    “看來的?詞...向來只有詩、賦,何來如此文體的詞?這詞,莫不是樂曲之詞?”

    李笠不敢賣弄,免得露怯,只能一口咬定:“卑職不知....”

    “是麼?”蕭衍又看着李笠,放下紙:“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也是看來的?”

    “是。”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也是看來的?”

    “是。”

    “魚腹詩呢?”

    “呃...卑職是得了託夢...”李笠當然要否認,八年前的事被“舊事重提”,可見自己當年搞的事,讓老皇帝記憶猶新。

    “階下何人?”蕭衍忽然問,李笠覺得奇怪,但也只能老老實實回答:“回陛下,卑職東冶監作,鄱陽李笠。”

    “就是那個多事的李笠?”

    “是。”

    “哈哈哈哈哈!”蕭衍笑起來,鬍子一顫一顫,笑了一會,擺擺手:“你,你....先退下吧。”

    “是,卑職告退。”

    李笠離開,蕭綱見父親示意,便走上前:“父親。”

    “你怎麼看他?”

    “孩兒以爲,李笠膽大,而且...而且要麼他有奇遇,要麼他異於常人。”

    “奇遇...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哪來那麼多奇遇...”蕭衍緩緩說着,“佳作難得,哪有三番幾次碰到佳作的道理?”

    “父親的意思?”

    “鄱陽人,年幼喪父,曾爲魚梁吏,這段經歷,你不覺得眼熟麼?”蕭衍問,蕭綱想了想,隨後瞪大眼睛:“父親是說..”

    蕭衍閉上眼睛:“你說說看。”

    蕭綱回答:“晉時名臣陶侃,是鄱陽人,年幼喪父,曾爲魚梁吏...”

    說着說着,蕭綱悚然動容:“父親的意思,這李笠是...是棟樑之才?”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如果...”蕭衍睜開眼睛,緩緩說着,“如果沒有他的‘牽一髮、動全身’,援軍攻不到城外。”

    “沒有他的熱氣球送人入城,或許,外面的人,還在作壁上觀。”

    “如果,沒有他的塞街刀車等手段應對,臺城昨晚就淪陷了。”

    “是,孩兒明白了。”蕭綱知道父親的言外之意。

    “不,你不明白。”蕭衍看着兒子,緩和氣息,因爲連續說了許多話,讓他覺得有些疲憊。

    但是,有些話他現在就得和兒子說明白。

    “玉不琢,不成器,即便成器了,不能讓其爲己所用,等於沒有。”

    “而且,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太年輕,頂不住狂風。”

    蕭綱點頭:“孩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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