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八十二章 鄱陽漁鼓動地來(續)
    一片汪洋之中,到處都是鼓聲,梁軍士兵擊鼓划船,四處出擊,但他們的敵人,已經沒有多少反抗之力,沒有淹死的,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一處土丘上,磨盤大的地方,擠滿了人,宋子仙看着這些驚恐的倖存者,決定繼續逃亡。

    他和部下騎馬出逃,但是水已經接近馬匹下巴,走在水中,幾乎是踉踉蹌蹌。

    因爲身上溼透,水冷風更冷,所以他冷得瑟瑟發抖,鼻子發癢,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已然是着涼了。

    然而,心更涼。

    到處都是水,到處都是呼喊聲、求救聲,到處都是鼓點聲。

    鼓聲來自一艘艘快船,那是曲阿梁軍乘船出擊,快船在水面快速前進,如同衝入羊羣的狼羣,肆無忌憚啃咬着獵物。

    許多在水面沉沉浮浮的士兵,被梁軍船隻近身,只要敢反抗,就會一棍子敲昏,甚至被弓箭射死,被長矛捅死。

    而宋子仙的部下都是騎兵,基本上沒幾個會水,在凌晨突發的大水之中,已經傷亡慘重,許多人不知去向,或許是被大水捲走,或許已經溺水身亡。

    一想到這麼多騎兵折在大水裏,宋子仙心如刀絞,他戎馬多年,不是沒喫過敗仗,但從沒遇到水攻。

    在大水面前,無論將士多麼英勇善戰都沒有用,只是須臾,就消失在水裏,一個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

    但宋子仙來不及感慨,因爲他如今也自身難保,雖然騎在馬上,但水已近胸,讓他心中恐懼。

    不會水的人,身處一片汪洋之中,隨時會沉下去,心中只有恐懼。

    他緊抓繮繩,生怕自己失足落水,而隨身弓箭浸泡在水中,已經沒法用了,坐騎涉水行走,十分艱難。

    水很渾濁,根本就看不清地面是什麼情況,宋子仙當然急着逃命,但馬匹踉踉蹌蹌走着,很容易踏空。

    “撲通”、“啊!啊!救命!”

    旁邊傳來呼喊聲,卻是一名隨從馬失前蹄,坐騎陷入水中,人也跟着沉下去,然後拼命冒出頭,揮舞雙臂掙扎着。

    左邊有人靠近,想要搭救同伴人,卻也馬失前蹄,人和馬沉入水中。

    這兩個人都不懂水性,掙扎片刻,就消失在水面,其他人見狀愈發驚恐,但又不敢強迫坐騎快走。

    他們走得慢,但梁軍船隻來得快,眼見着幾艘船左右包抄過來,宋子仙心中絕望,拔出佩刀,無助的揮舞、呼喊着。

    他能左右馳射,能使馬槊,還會舞刀盾,一身武藝,等閒之人無法近身,但身陷水澤之中,如同羔羊一般,毫無反擊能力。

    駕船靠近的梁軍士兵,見着這幾個騎馬,知道是大魚,又垂死掙扎,便掄起長矛一敲,如同敲雞蛋般,把這幾個敲昏。

    隨後圍上去,輕而易舉將其抓上船,捆得嚴嚴實實。

    而在水中嘶鳴、掙扎的戰馬也是寶貝,可不能浪費了,能救則救。

    早有準備的士兵們,將隨船拖來的竹子作爲浮漂,用繩索穿過戰馬腹部,依靠兩捆‘浮漂’將其托起,確保其頭部露出水面,身子浮起。

    汪洋之中,到處都是繁忙景象,梁軍將士化身漁民,在水中打撈着各種漁獲。

    叛軍將士有的抱着漂浮之物,在水中沉沉浮浮,有的攀在樹上,苦苦掙扎。

    無數人爲了活下去,爲了能在樹冠上有‘一席之地’,甚至相互推搡、拳腳相向,梁軍士兵看着一棵棵擠滿了人的樹冠,眉開眼笑。

    僥倖露出水面的叛軍將士,絕大部分爲了得救,老老實實被梁軍士兵撈上來,少數起了心思想要奪船的人,無力例外被射死、捅死。

    又有大量漂浮在水面的布帛、帳篷等物,被梁軍士兵撈起,大夥忙得不亦樂乎,就連划船助戰的船民、漁民,見着這熱鬧現場,也笑逐顏開。

    他們給官軍助戰,官軍已經提前發給他們錢帛作爲報酬,如今在水面上到處撈人、撈物,些許小物件,他們據爲己有,士兵們也不會管。

    這麼好的發財機會,當然不能錯過,而隨後傳來的消息,讓所有人亢奮起來:逆賊侯景就在軍中!活捉侯景者,有大富貴!

    哪怕只得屍體或者首級,也有富貴!

    這個消息,讓梁軍將士和助戰百姓眼睛都紅了,開始審問俘虜,並且更加用心搜索水面,甚至開始向佛祖祈禱,求佛祖保佑自己,抓到侯景。

    一處樹冠上,攀着十幾個士兵,他們不會水,在這被包圍的樹冠上搖搖欲墜。

    因爲全身溼透,被凜冽北風一吹,不住打起噴嚏,抖若篩糠。

    他已經沒了逃命的念想,只想着趕緊被梁軍俘虜,好歹能踩在堅固的地面上,烤烤火。

    眼見着許多船隻圍過來,士兵們紛紛扔下手中任何會被人認爲是武器的物品,等着對方來抓人。

    士兵之中,身着青衣的侯景,看着圍上來的梁軍船隻,心中絕望。

    梁軍水攻,曠野裏沒得躲,他見兵敗已成定局,便和換了小卒衣服騎馬出逃。

    卻沒能逃走,因爲馬匹失足落水,他被水捲走,左右也不知生死。

    侯景不會水性,差點淹死,幸好被樹冠掛住,暫時保住性命。

    陸續攀上來的士兵,都不認識他,所以現在不擔心被人認出來。

    但是,一旦被梁軍運到曲阿,和其他俘虜碰面後,被認出來是遲早的事,屆時,就只被梁軍將帥辱罵,然後押到建康,下場悲慘。

    想到這裏,侯景有些恍惚,他打了一輩子的仗,也不是沒打過敗仗,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是以這種方式,結束人生。

    梁軍船隻已經靠近,即將開始抓人,侯景忽然覺得心靜下來,焦躁、悔恨、絕望、不甘等心情,都消失不見。

    他又想到了慕容紹宗,這個教授他兵法的名將。

    當他聽到消息,得知慕容紹宗在圍攻潁川時失足落水而亡,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一代名將,居然是這個死法。

    太好笑了。

    可現在,自己一夜之間,被敵人水攻打得全軍覆沒,又有什麼底氣,去嘲笑慕容紹宗。

    慕容紹宗失足落水,應該是個意外,而他,是被人輕輕鬆鬆擊敗的。

    眼前,浮現出慕容紹宗的面孔,笑眯眯的,侯景覺得,對方在嘲笑他。

    帶來的百戰精兵,還有那麼多騎兵,都沒機會交鋒,就全都被大水捲走了。

    這一仗,輸得好慘!

    “你!把刀扔下!”

    呼喊聲把侯景拉回現實,他發現樹上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其他士兵,都已做了俘虜,而圍在樹冠周圍的船很多。

    有梁軍士兵勒令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四周時不時響起鼓聲,聽起來好吵。

    他不可能逃得了,所以...

    想到自己一直看不起的高老三(高敖曹),臨死前的表現,侯景拔出佩刀,向天一指:“我不服!”

    “憑什麼賀六渾和黑獺能打下基業,而我,卻一事無成!”

    說完,他看着周圍的梁兵,大笑起來,他要自刎,不過,不想這麼隱姓埋名的死去,否則連高老三都不如。

    “我,就是...”

    話還沒說完,一箭飛來,正好射中他持刀右手。

    手被射穿,刀落下,侯景疼得身體搖晃,也跌了下來,被士兵們抓住,反綁雙手,堵上嘴,因爲他們看出此人要自盡。

    不遠處一艘船上,李笠放下弓,向一旁的黃?說:“吶,要自盡就得快,廢話那麼多,現在,想死都死不成了。”

    “一個小卒,自刎都那麼多戲,真是搞笑。”

    黃?笑着點點頭,對李笠的射術十分佩服:站在搖晃的船上,射中三十餘步外搖晃的手,可不容易。

    旁邊船上的鄭原卻眉頭緊鎖,讓人把船搖過去,似乎是要查看俘虜,李笠見狀笑起來:“不過一小卒而已,莫非是熟人?”

    幾艘船上的士兵,都是李笠的部下,所以鄭原很輕鬆就把那自盡未遂的俘虜帶過來。

    距離李笠兩三步距離,激動萬分的呼喊着:“侯景!是侯景!”

    這樣喊,許多人愣住了,李笠有些回不過神,他之所以射箭,是想活捉俘虜,卻不是因爲認出那人是誰,結果....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黃?發問,有些激動。

    鄭原抓着奮力掙扎的侯景:“此人就是侯景,他化作灰,我都認得他!”

    黃?並不清楚鄭原的來歷,所以覺得奇怪:“你又沒見過侯景,如何確定是他?”

    李笠卻身子一僵,看看鄭原,又看看被俘的這個中年人。

    其人身材偏矮,身長腿短,寬額頭,高顴骨,臉色暗紅,頭髮稀疏,沒有鬍鬚,樣貌尋常。

    眉目間,似乎有些深目高鼻的感覺。

    “郎主!我當年在廣州,見過他!”鄭原呼喊着,李笠回過神來:廣州?是闕南的廣州,是李義孫之父李長壽守的廣州!

    他聽李義孫說過的,當年,李長壽在廣州刺史任上被侯景攻破城池,遇害。

    李笠看着手中的弓,又看看眼前這怒目而視的俘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寒風吹過,他打了個冷顫,隨後狂喜:哇,這下發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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