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九十九章 雨(續)
    陳裕意識到事態嚴重,顧不得雨還在下,立刻下令將士出擊,要將這夥膽大妄爲的敵軍攔下。

    湘州軍很快出擊,向東面前進,候在泥濘裏的敵軍,徐徐向後面河岸撤退。

    大雨之中,出擊的湘州軍將士在泥濘裏行軍,許多人都跌跌撞撞,根本就沒有什麼隊形可言。

    待得雙方距離拉近到三、四十步,敵軍已經退到河邊,湘州軍士兵不管雨還在下,用桑木弓開始放箭。

    而河岸邊,忽然有許多人從水裏鑽出來、上岸,向着湘州軍撲來,其數量很多,似乎早就埋伏在岸邊,等着發動致命一擊。

    原本就持盾防守的岸上敵軍,也開始發動衝鋒。

    雙方在二三十步距離對射,但湘州軍很快便傷亡慘重,因爲對方人人身着重甲、戴着鐵面,身上插着箭矢,也能繼續衝鋒。

    衝鋒的敵軍,在十餘步距離才放箭,因爲用的長弓弓身粗、弓力大,又專門射臉,所以湘州軍根本就頂不住。

    近距離強弓射臉,就算戴着鐵面都防不了,更別說湘州軍將士連鐵面都沒有,一箭射中面部,當場就斷了氣。

    就算沒被射中臉,身上又穿着鎧甲,但近距離射出的箭,依舊輕易射入胸膛,人當時也就差不多了。

    湘州軍先被射倒一片,人數局部佔優的敵人隨後棄弓拔刀、挺矛突進,隊形散亂、驚慌失措的他們根本就無力應對。

    白刃戰剛開始,很快就結束,傷亡慘重的湘州軍前鋒掉頭就跑。

    但是,河邊地勢低,營寨地勢高,出擊時是走下坡路的湘州軍,回撤時就變成走上坡路,而地面泥濘,很滑。

    前頭的人往回跑,後面踉踉蹌蹌向前跑的人,反應不及之下,許多人滑倒,相互間撞在一起。

    前後推搡、相互踩踏,場面瞬間大亂。

    而撲來的敵軍,似乎穿着很特別的鞋,所以在泥濘中行走相對較穩,一個如同餓虎撲羊般,追殺過來。

    弓射、矛捅、刀砍,大雨之中泥濘裏爆發的戰鬥,如同大人虐殺孩童,潰敗的湘州軍士兵被敵軍驅趕着,倒衝營寨。

    營中防守的將士,擋不住潰散的同袍,倉促間組織起來的防禦,被同袍衝亂,又被尾隨而來的敵軍擊破。

    只是片刻,陳裕的營寨就已經被敵人攻破,部曲拉來坐騎,要護送郎主突圍。

    他看着眼前一片混亂,聽着營地裏到處響起的慘叫聲,欲哭無淚。

    大雨傾盆,外面一片泥濘,雖然騎馬跑不快,可不再跑就跑不掉了。

    陳裕騎馬出營,在騎馬部曲的護衛下,往南面茶陵而去,但一行人跑出去沒多遠,就在沿河路段被絆馬索絆倒。

    催死掙扎一番,被岸邊撲來伏兵射得傷亡慘重,身中數箭的陳裕,被敵兵俘虜,腦袋捱了一下,頭昏眼花。

    他被人拖到岸邊,卻見岸邊已有不少人,還停着大量竹筏,竹筏上都是草人,看上去就像擠滿了兵。

    陳裕見了,目瞪口呆:原來對方故意使詐,用滿載草人的竹筏,裝作大批士卒乘坐竹筏順流而下的假象,引他冒雨出擊。

    而岸邊已有伏兵,伏兵早就泡在水裏,等着他出擊。

    大雨中,一個渾身溼漉漉、身材魁梧的高個年輕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何人?茶陵情況如何?”

    “呸!”陳裕奮力向對方吐了一口唾沫,只是距離有些遠,沒有命中。

    但他還是聲嘶力竭的喊起來:“瘋子,瘋子!冒雨作戰,我咒你們一個個都着涼、染上風寒,全都病死!”

    年輕人笑起來,讓人拿來一個竹筒,打開蓋子:“薑湯,喝不喝?不暖暖身子,很容易着涼,會染上風寒的喲!”

    。。。。。。

    雨一直下,淅淅瀝瀝,湘水水位大漲,漫上兩岸,舉目望去,一片渾黃。

    湘水東岸,淥口,地勢較高處軍營裏,守將周鐵虎在箭樓上查看雨情,看着眼前大水瀰漫,心定了許多。

    連日大雨,道路泥濘,來犯之敵恐怕還得花上許多時間纔有可能抵達這裏,卻已不可能突破淥口。

    那麼,所謂的奇襲,就無效了。

    前不久,周鐵虎奉河東王蕭譽之命,率軍來到淥口駐紮,提防來犯之敵,敵人自江州而來,經由安城步道西進。

    對方因爲連日下雨,耽誤了行程,被己方耳目識破。

    即便現在出了步道西端,也就兩個地方可去:要麼進入西北方向的澧陵地界,要麼進入西南方向的茶陵地界。

    澧陵在長沙東南方向,茶陵在澧陵南面,距離長沙更遠。

    無論對方從哪裏冒出來,要襲擊長沙,走水路也好,陸路也罷,都必然經過淥口。

    澧陵城邊有淥水,向西匯入湘水,其匯合口名爲“淥口”,淥口距離北面的長沙,陸路大概百餘里,走湘水水路大概二百餘里。

    湘水淥口河段,西岸是綿延羣山,東岸纔有官道往來南北,所以,東岸官道上平日裏往來商旅絡繹不絕,若有兵馬調動,也只能走東岸陸地。

    淥口軍營位於湘水東岸、淥水北岸,扼守着這個宛若喉嚨的要衝以及津口,來犯之敵即便突破了澧陵或茶陵,也得再破淥口,才能往長沙而去。

    如今大雨接連下了數日,湘水水位暴漲,行船是不可能的,而道路泥濘,敵人即便過來,也無法冒雨強攻,所以周鐵虎現在是一百個放心。

    有他在這裏鎮守,大王也會安心許多。

    周鐵虎是河東王府的佐屬,跟隨府主多年,河東王外放地方當刺史,他就跟着去任職,若回京任職,他就擔任王府宿衛,算是親信。

    所以,河東王得知有敵人經安城步道西進後,便派他來守淥口,以防萬一。

    現在不可能有什麼萬一。

    天色漸暗,夜幕即將降臨,周鐵虎下了箭樓,交代各營一些事情,便轉回帳內休息。

    天黑下來,岸上軍營裏閃爍着些許火光,曠野裏一片漆黑,河水流淌的動靜很大,宛若萬馬奔騰,喧囂不已。

    黑漆漆的河面上,大量竹筏順流而下,每個竹筏上,都捆着一些包裹,竹筏兩邊,都攀着一些人。

    一個竹筏邊上,梁森緊抓着權做扶手的繩索,隨着竹筏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繩索套在戴着布手套的手上,反覆的摩擦,已經勒得相應手套位置發白,他和部下順流而下,已經在水裏泡了一天。

    中途只上了一次岸,吃了些乾糧,煮了薑湯喝下,然後繼續“趕路”。

    看着不遠處岸上燈火昏黃的軍營,梁森有些緊張,不過軍營距離河岸有段距離,加上天黑、下雨,他們的行蹤不太可能被對方察覺。

    所以風險來自於河道:淺灘、險灘、暗礁,以及不大不小的瀑布。

    但是,李笠之前派出細作,已經摸清楚湘水水情,梁森和李笠仔細琢磨過後,有了把握,纔敢於汛期在湘水上來個“漂流之旅”。

    此處河段沒有瀑布,平日裏爲繁忙的航道,即便是冬天枯水期,水位也不低,更別說如今發大水,所以他們的冒險,風險不至於過高。

    但是,依舊死了人。

    打仗不是兒戲,奇襲不是踏青,在發大水的河中‘漂流’,人就是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自茶陵開始,一路漂流下來,奇襲隊免不了傷亡。

    梁森自己也因爲漂流過程中幾次磕碰而負了傷,雖然都是皮肉傷,但是連日浸泡,傷口開始發白。

    加上一直淋雨,很容易着涼生病,若運氣不好,即便再強壯的人,也會因爲一次感冒而去世。

    所以,梁森以及部下們,是真的在玩命,而不是出遊踏青。

    他這麼玩命,當然是爲了避開沿途守軍,直奔長沙而去,目標是河東王蕭譽。

    雨天不好行軍,更不好打仗,因爲陸地泥濘,河流發大水,所以,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出其不意。

    李笠本來也要親自帶隊漂流,被梁森拼命勸住,於是兩人各自分工,梁森帶着人順流而下,依計行事。

    他聽張鋌說過,漢末三國時,魏軍伐蜀漢,被漢軍擋在劍閣,一籌莫展。

    於是魏將鄧艾帶兵走陰平小道,繞過劍閣,偷襲劍閣後面的涪城,然後直撲成都。

    但是,這個陰平小道,其實不是正常的道路,而是山中小徑,等同於沒有路。

    果不其然,這小徑走起來艱險異常,還得不斷搭建棧道。

    甚至不得不“攀木緣崖”,鄧艾還身先士卒,裹着毛毯滾陡坡下山,帶兵翻越天險,成功繞過劍閣,奪取涪城。

    然後直撲成都,立下滅蜀漢第一大功。

    梁森覺得,相比在羣山中“攀木緣崖”行軍,在河裏漂流毫無危險,如同在城裏散步。

    浪花撲來,梁森抹了抹臉,回頭看看已經被拋在身後的敵營,以及河面上忽隱忽現的同伴。

    又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的下游河面,他知道從淥口到長沙,湘水水路是二百里左右。

    過了淥口,他們就可以在下游某處河段上岸,聚攏隊伍,適當休息。

    處理傷口,喫些乾糧補充體力,煮薑湯暖暖身子,然後繼續漂流。

    給河東王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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