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前方河灣裏,有許多人在忙碌,將許多白色物體傾倒入水中,激起陣陣白煙,衆人扯住馬,駐足旁觀。
濃煙升起的水面,不住的翻騰,春風吹來,帶來陣陣熱浪,李昕仔細一看,笑道:“原來是撲殺釘螺。”
“這裏也有釘螺的麼?”有少年問,李昕聳聳肩:“不然爲何投放生石灰?生石灰也要用錢買的呀。”
眼見着水面沸騰、變得混白,少年們驚歎起來:“這麼多生石灰投進去,多少釘螺都被燙死了吧!”
“燙死還不行,過後得撈起來暴曬,這才能斬草除根。”梁淼哼哼着,兩眼放光:“只要把釘螺撲滅了,水邊的百姓,就不會染上大肚病了。”
有少年好奇:“真是這樣麼?撲滅釘螺就不會有大肚病?”
“真,這可是許真君顯靈、對李府君說的,那還有假!”
“若不是真的,公廨何以動員大夥找釘螺多的河灣,然後收購石灰,撲殺釘螺?這石灰都是要錢買的哎。”
議論紛紛間,不遠處的幾個裏吏,見他們聚集在這裏指指點點,便走過來趕人:“莫看了,莫看了,聚在一起,不像話。”
一名少年要喊出李昕的身份,嚇嚇對方,李昕趕緊擡手製止,然後下馬,和同樣下馬的梁淼走上前。
“我們村也在找釘螺,想看看這裏,釘螺多不多。”
李昕笑眯眯的說着,裏吏聽口音知道是本地人,擺擺手:“沒什麼好看的,散了散了,別讓過路的以爲這裏出了大事。”
“怎麼會呢?公廨組織大夥撲殺釘螺,可得讓更多人知道釘螺的危害纔行,消滅釘螺,百姓就能安居樂業了。”
“嗯?”裏吏見眼前這兩個少年郎說得有模有樣,又不像是讀書人的樣子,問:“你們哪個村的?”
李昕依舊笑眯眯:“我是鄱口北,白石村的。”
“白石村...”幾個裏吏聽了這個名字,看看眼前這幫人個個騎馬,想到了一點,趕緊問:“不知阿郎姓名?”
“哦,我姓李,我叔叔讓我有空看看,鄉親們是如何撲殺釘螺的。”李笠還是笑眯眯,裏吏們聽了,很快反應過來。
白石村,姓李,我叔叔讓我來看看...
哎喲!這是李府君的侄子啊!
“郎君,我等有眼無珠...”裏吏瞬間擠出笑臉,李昕擺擺手:“莫要如此,諸位盡心盡力,組織鄉親撲殺釘螺,我看得清清楚楚,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裏吏們差點連話都說不利索,李昕不等對方說什麼阿諛奉承之詞,直接問:“如何,這片河段,釘螺多麼?”
“不多,不多!前陣子,已經撲殺了好幾處,然後把釘螺撈起來扔到窯裏燒了,如今,沒幾處地方有了。”
“那,公廨的生石灰,好用麼?有沒有以次充好?或者是被雨水淋過的?”
“這倒沒有,生石灰都很猛,往水裏一道,咕嚕咕嚕冒煙、冒泡...”
李昕今年十五歲,按規矩,官府若徵發百姓服兵役去打仗,他有份。
真要是被徵發打仗,裏司給他裹頭之後,就可以上戰場了。
梁淼也是,不過他們已經不是當年的窮小子,不會被徵發服兵役。
李昕的叔叔李笠,如今是鄱陽內史,大大的官,又是活捉‘猴精’的大英雄,所以李昕也立志像叔叔一般,馳騁沙場,建功立業。
梁淼的兄長梁森,同樣一身武藝,去年還隨李昕的叔叔奇襲長沙,活捉了什麼什麼王,名聲很大,梁淼爲兄長自豪的同時,也立志有一番作爲。
他兩個和其他同齡少年一起,堅持鍛鍊,練射箭,練長短兵,又練騎射,如今練得有模有樣,讀書之餘,還出去打獵。
李昕謹記叔叔的教誨,不仗勢欺人,不橫行霸道,不作威作福,低調出行,騎在馬上與人說話,對方若未騎馬,自己一定要下馬。
接人待物,該有的禮數,一點也不許少,不然就是丟李家的臉。
平日裏和一大羣少年練武、讀書,出遊,打熬力氣,練騎術,爭取將來,也能有一番作爲。
交談完畢,李昕上馬,帶着同伴們往前方而去。
少年們揚鞭策馬,疾馳在鄱水畔,追逐着春風,憧憬着未來。
苦練本領,弓馬嫺熟還不行,得雙帶兩鞬、左右馳射,將來,我們也要建功立業!
。。。。。。
司州北境,河邊殺聲震天,身着紅色戎服的梁兵,與身着黑色戎服的魏兵交鋒。
之前,魏兵潰敗,梁兵追擊,結果追到這裏,埋伏已久的魏兵將追來梁兵團團圍住,以多打少。
廝殺持續了一個多時辰,臨近尾聲。
河水被鮮血染紅,包圍圈漸漸縮小,魏國軍隊宛若一條黑色巨蟒,慢慢收縮身軀,將獵物漸漸勒死。
但獵物不肯束手就擒,依舊奮力掙扎。
一片腥風血雨中,年輕的蕭摩訶左手持刀,右手持斷矛,刀砍、矛刺,將撲來魏軍逐一放倒,硬是在黑色潮水中殺出一個小小缺口。
其餘梁兵緊隨其後,奮力向前突擊,想要突圍。
弓弦聲起,魏軍弓手向這勇猛的梁兵攢射,將身披重甲的蕭摩訶射成刺蝟,但他卻依舊奮勇殺敵。
“還有誰,還有誰來!”
蕭摩訶呼喊着,渾身是血,卻依舊奮戰不止,魏兵被這‘血人’震懾,不敢獨自上前,便一擁而上。
其他梁兵,被蕭摩訶的悍勇激勵,同樣衝了上來,與魏兵格鬥。
他們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可不會輕易放棄,更別說輸給這個年輕人
去年,他們隨陳都護翻越大庾嶺北上、路過南康時,這個名叫蕭摩訶的少年加入軍中,雖然年紀輕輕,卻驍勇善戰,無論是步戰、騎戰,都沒幾個對手。
這個少年都不怕死,老兵們更不會怕死。
他們在潮溼、悶熱的交州,與叛軍打了許多年的仗,流過血也流過淚,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什麼場面沒見過。
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武器沒了就用拳頭砸,拳頭砸在鐵甲上,砸得皮開肉綻,露出白骨,卻依舊拼命的砸,
眼見即將油盡燈枯,遠處塵土飛揚,梁軍將士仔細一看,發現是援軍來了。
絕境逢生的將士歡呼起來,彷彿又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再與敵人繼續廝殺,不一會,魏兵退去,被鮮血染紅的河岸,依舊站着許多梁兵。
倒在屍體堆裏的蕭摩訶,被同伴“挖”出來,一臉血污的他睜開眼,見是熟悉的面孔,問:“我們贏了?”
“贏了!援軍來了!”也是一臉血污的同伴笑起來。
“那...”蕭摩訶掙扎着站起,撿起一把砍出許多缺口的刀,就要去追魏兵:“追,砍,砍死他們!”
身體搖搖欲墜,同伴趕緊扶住:“傻小子,留着力氣,下一場仗再打吧。”
“下一場?對,下一場...”蕭摩訶看着滿地屍體,慢慢回過神。
官軍打了大半年的仗,收復安陸,如今即將把魏軍趕出司州,但戰事不會平息,所以,還有“下一場”。
還有立功的機會。
蕭摩訶有志向,認爲男子漢大丈夫就該馳騁沙場、建功立業,所以,他纔會加入北上的大軍,要憑着一身武藝實現自己的志向。
而且,他還聽說了一個年輕人的事蹟,所以年輕的心,跳動得如同奔騰的駿馬。
鄱陽的李三郎,不比我大多少歲,已經立下活捉侯景的大功,我、我也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