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二十二章 獠牙
    鼓點聲中,梁軍戰船緩緩移動,向着前方彭城城頭接近。

    此刻,彭城守軍嚴陣以待,一座座敵樓、箭樓上弓箭手準備就緒,城頭已經備好大量滾木礌石,又瀰漫着令人作嘔的臭味。

    那是大釜裏熬着的金汁開始翻騰,守軍要以此盛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援軍已經抵達,所以彭城守軍士氣高漲,沒有人認爲梁軍可以破城,而是認爲對方會重蹈當年覆轍,寒山一場大敗,潰不成軍。

    看着南邊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梁軍戰船,守軍將士的鬥志熊熊燃燒:來啊,來啊!一會,火矢、金汁管夠!

    此時刮的是東南風,金汁的氣味向北飄散,位於南面的梁軍當然聞不到。

    不過,用望遠鏡觀察城頭情況的李笠,看見城頭守軍一個個塞着鼻子,猜都猜得出城頭大甕裏熬的是什麼。

    金汁、滾木、礌石,是守城必備之物,他的將士那麼珍貴,怎麼能白白填在攻城戰裏呢?

    正如騎兵無法攻城那樣,戰船,正常情況下,即便能靠近城牆,也無法攻城。

    所以,彭城守軍,以及西邊圍觀的援軍,一定是這麼想的。

    李笠收起望遠鏡,看向副將武祥,點點頭:“開始吧。”

    武祥點點頭,開始下令:“準備攻城,準備攻城!”

    嗩吶聲起,蜂擁而來的梁軍戰船,開始按計劃行動。

    李笠聽着嗩吶聲,有些恍惚。

    寒山堰成,開始蓄水時,李笠真的只是佯攻彭城,可後來,他改主意了。

    前不久,他收到了兩個消息,震撼不已。

    其一,第二撥齊國援軍南下,其主帥段韶,是當今齊國皇帝的表兄,齊國太后的親外甥,爲齊國第一貴胄。

    第一貴胄,這是什麼名頭呢?

    段韶之父段榮,爲第一代晉陽霸府武勳的核心人物,也就是‘首席大將’;而段韶,是高歡親自指定的‘接班人’,爲第二代晉陽霸府武勳的‘首席大將’。

    也就是說,這位段將軍,是名副其實的齊國“軍方老大”。

    可稱定海神針,國之棟樑。

    如今率軍南下,帳下兵馬的戰鬥力,天下一流。

    由此可見,齊國要把梁軍趕到淮水以南,之後,或許會考慮和談。

    其二,建康城裏,鼎鼎有名的同泰寺,先帝三次出家的“皇家認證佛寺”,最近重塑佛像,其他幾個佛寺也如此。

    據說,累計耗銅近八十萬斤。

    消息傳來,李笠一夜無眠。

    這個時代,銅就等於錢,八十萬斤銅拿來鑄錢,做軍餉發放給保家衛國的將士不好麼?撫卹陣亡軍人家屬不好麼?

    減免百姓賦稅不好麼?

    拿來鑄佛像?

    雖然這八十萬斤銅,未必是鄱陽運來的銅,但從總量上來說,等同於鄱陽去年上繳的百萬斤銅,大部分成了建康佛寺裏的佛像。

    那麼,從今往後,鄱陽出產的銅,會有多少拿來鑄大小佛像?給多少佛寺裝點門面?

    銅是這麼用的?鐵錢的弊病之深,朝廷又不是不知道,有銅不拿來銖錢恢復幣制、操練兵馬,拿來鑄佛像?

    明明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怎麼變了味?

    皇帝爲何如此行事,李笠大概猜得出來,那就是持續先帝一貫的政策,想要靠佛教穩定人心:

    讓百姓忍耐現世的艱苦,忍了這一世,來世就能享福了。

    也就是要達到所謂“維持社會穩定”之目的,那麼,八十萬斤銅用來鑄造佛像,就是維穩的開支。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做的不能說錯,符合統治階層的共同利益。

    所以滿朝文武的態度總體而言是默認,但李笠認爲,這是飲鴆止渴。

    佞佛的後果很嚴重,因爲佛寺佔據大量勞動力和田產,卻不繳納賦稅、承擔勞役,佛寺越多,國家的稅收和人力資源的流失就越多!

    想到自己努力開源的結果,就是增加朝廷可支配的‘維穩資金’,各地佛寺有‘財政撥款’給佛像‘做保養’,李笠覺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費了。

    努力白費了,那我努力還有什麼意思?

    他不知該說什麼,總不能說: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節下?”武祥見李笠面色鐵青,關切的問,李笠捏了捏鼻樑,實際是用手擋臉,以便讓表情恢復自然,畢竟左右還有許多人。

    “沒事,我在想,齊國援軍眼睜睜看着我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破城,會是什麼表情。”

    李笠淡淡說着,心中那叫一個不爽。

    自己殫精極慮擬定的策略,勞心勞力來身體力行,結果努力之後的收穫,低於預期太多。

    武祥大概知道李笠這幾日睡不好的原因,也不多說。

    他知道發小似乎下了決心要做一件大事,所以,大夥就挽起衣袖,大幹一場。

    鼓聲愈發急促,李笠的心跳也愈發急促,看着前方彭城,下定決心。

    現在,他改主意了,什麼聯齊西攻,什麼攻破彭城會刺激齊國,都不重要了。

    只有自己的前程,最重要。

    現在,他要做一件大事,那就是“當衆行兇”。

    如果把彭城,比喻爲一個冷傲的冰山美人,可稱“彭城公主”。

    如果把率軍南下、增援彭城的段韶,比喻爲一個騎着白馬的王子,那麼...

    當白馬王子要救彭城公主,即將有情人終成眷屬時。

    我,要當着你這個白馬王子以及衆多護衛的面,把“彭城公主”給辦了,讓有情人親眼目睹!

    。。。。。。

    “放箭,放箭!燒死他們!!”

    呼喊聲中,彭城守軍射出大量火矢,將靠近城牆的梁軍戰船點燃,一張張高聳的船帆,本來就是很好的靶子,火矢射中之後,立刻燃起大火。

    因爲吹的是東南風,所以位於下風向的守軍,是在五十步距離上開始射火矢,只是射了三輪,就把梁軍戰船悉數點燃。

    眼見着一艘艘船燒成火炬,守軍歡欣鼓舞的同時,也覺得有些奇怪:雖然船帆易燃,可這些船帆也太易燃了。

    正常情況下,火矢射中船帆等易燃之物,火是慢慢燒開的,結果這些梁軍戰船的船帆,火矢剛射中,瞬間就燃起來,彷彿浸了火油。

    沒有人會給船帆浸火油,除非...

    眼見船上樑兵紛紛乘小船開溜,而燃成火炬的大船乘着東南風撞向城牆,督將們回過神來:“火船,這是火船!”

    大量火船乘風而來,直接撞在城牆邊上,高高的桅杆帶着燃燒風帆倒下,直接靠在城頭,如同柴禾一般靠在竈臺上,煙熏火燎,燎得城頭一片混亂。

    隨後驚雷炸響,接連幾聲,震耳欲聾。

    彭城城南一截夯土城牆,瞬間被火光和濃煙籠罩,這動靜之大,讓方圓十餘里外的人們都能聽見。

    大量土塊、木屑飛散,城頭守軍只覺地面顫抖,彷彿整段城牆被無數人用大錘敲擊。

    待得濃煙散去,水聲大作。

    灰頭土臉的人們定睛一看,卻見城牆垮塌一大截,兵卒傷亡慘重,大量河水正從破口處涌入城內。

    先前,梁軍在下游寒山築壩時,守軍就知道對方要蓄水灌城,於是堵上各城門,把城牆變成堰壩,避免河水灌入。

    但如此一來,降雨無法排出,所以城內已有積水,只是水位沒有城外那麼高。

    現在,宛若堰壩的城牆垮了一段,城牆外的水洶涌而入,沖刷着破口,讓這破口的夯土城牆繼續垮塌、破口增大。

    回過神來的守軍試圖堵口,將城頭堆積的滾木礌石往破口扔,但破口頗寬且水流激盪,根本就堵不住。

    很快彭城裏一片汪洋,城內外水位差開始縮小。

    破口處水流漸緩,守軍試圖再次堵口,卻見一艘船衝了過來,頂着箭雨,徑直撞向破口,船身剛過一半就打橫,剛好卡住破口。

    如此歪打正着,正合守軍之意,眼見駕船梁兵跳水逃生,弓箭手紛紛放箭,要將這些大膽狂徒射死在水中。

    就在這時,驚雷再次炸響,破口處濃煙滾滾、火光閃爍、水花四濺,附近守軍被濃煙和火光吞沒,城牆又垮塌些許。

    破口變得更大,隨後而來的梁軍戰船,蜂擁而入。

    城南守軍傷亡慘重,別處守軍急忙趕來,有的涉水前進,卻行動緩慢;有的沿着城頭過來,想要增援城南守軍。

    但涌入的梁軍戰船越來越多,又有大量梁兵佔據破口,登上城頭。

    李笠看着外城已經攻破,黃?、彭均等將領帶着兵卒駕船殺入城中,很滿意。

    官軍在淮南以及淮北收復之地募集勇壯,又有豪強起兵響應,所以兵力相對充裕,此次參與攻城的兵卒,很大一部分就是這些人,所以,他耗得起。

    彭城有內城,強攻的話,傷亡不會小,所以李笠覺得既然自己決定做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不知過了多久,彭城裏又有巨響傳來,隨後歡呼聲漸漸響起,迴盪在彭城上空。

    此戰幾乎把火藥用光的李笠,一點也不覺得心疼,攻彭城這種要地,就要捨得下本錢。

    看看漫天晚霞,看着水面上支離破碎的晚霞倒影,再看看西面遠處的齊軍大營,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驚雷破彭城’一事太過驚悚,他得找藉口掩飾,但現在很想知道,在岸邊看着彭城失守的齊軍將帥,是什麼心情。

    來自南方的猛獸,能夠召喚天雷,現在露出了獠牙,你該怎辦?

    齊國首席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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