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軍船隻很多,各自分工協作,戒備的弓弩兵很多,齊兵敢有異動,後果就只有一個:死。
大局已定,數萬齊軍被大水吞噬,眼前這些,就是爲數不多的倖存者,梁軍將士笑逐顏開,打掃着戰場。
主帥‘李三郎’手段了得,未損一兵一卒,就用水攻之法,將齊軍殲滅大半,剩下數千人,在‘小島上’苟延殘喘。
李笠的座船停泊在一旁,一具中年人的屍體,此刻橫在甲板上。
此人死不瞑目,兩眼圓瞪,身中數箭,箭矢已拔,傷口不在背面,而在正面。
方纔齊軍有幾艘小船出逃,被梁軍快船追上,但船上的人負隅頑抗,於是刀箭無眼,幾艘船上的人都悉數斃命。
所以,箭傷當然在正面。
對此,李笠‘深表遺憾’,不過該做的還得做,找來幾個被俘將領,將這些人的屍體逐一辨認。
果不其然,當中一名死者,便是齊軍主帥段韶。
多人辨認,確定無疑,且死者衣着不凡,和尋常小兵明顯不同。
在場的許多梁軍將領扼腕嘆息:段韶可是齊國棟樑人物,活捉後送往建康,齊國爲了救人,定然妥協、和談。
對此,李笠再次‘深表遺憾’,讓人好好收斂段韶遺體,然後要砍下首級送往建康,遺體則安個木頭腦袋,找個地方好好安葬。
副將羊鵾激動不已:“節下!這可不得了,段韶可是齊國一流貴胄。”
“可惜未能活捉。”李笠有些‘遺憾’,“若能活捉,送往建康,想來,陛下要隆重迎接呀。”
衆人點頭稱,當初,清河王高嶽被俘,送往建康後,天子特地登城接見,如當初貞陽侯在鄴城故事。
貞陽侯蕭淵明,爲數年前寒山之戰梁軍主帥,兵敗被俘,到了鄴城後,得魏帝以禮相待。
後來又到晉陽,當時東魏丞相高澄,同樣對蕭淵明以禮相待。
現在,若是活捉了段韶,以段韶的身份和在齊國的地位,抵達建康後,陛下怕不是要派高官出城相迎。
不過,擊殺段韶依舊是大功一件,雖然具體執行的是小兵,但作爲主將的李笠,大功是拿定了。
一說到功勞,參戰將領個個喜上眉梢,此戰,己方沒有多少傷亡,卻將數萬精銳齊軍殲滅。
將士們立下大小功勞,將領們也收穫頗豐。
羊鵾等官軍將領自不必說,臨時起事爲官軍助戰的淮北豪強、義軍首領,此次跟着鼎鼎有名的‘鄱陽李三郎’打了個大勝仗,個人前途一片光明。
加上之前破彭城、和齊軍遊騎交鋒,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朝廷總是會有封賞的。
屆時得個一官半職,或者做個雜號將軍,也不枉費自己帶着手下上戰場玩命。
當然,光靠辛苦,可不能打勝仗,齊軍來勢洶洶,一開始許多人都忐忑不安,生怕梁軍擋不住,兵敗如山倒,自己連帶着倒黴。
如今看來,李三郎果然厲害,不愧爲活捉侯景的名將,大夥跟着李三郎打仗,輕鬆,又有功勞拿,真是如同打獵一般。
大夥看着四周一片汪洋,驚歎之餘,感慨李笠的大膽戰法,畢竟靠寒山堰強行攔截河水、雨水來淹沒齊軍,一旦操作不當,潰壩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說到潰堤,將領們驚醒過來:勝負已分,可得趕緊開閘泄洪,免得堰壩撐不住。
“不急,稍等片刻。”李笠很淡定,他當然擔心寒山大壩扛不住高水位而垮塌,但急也不急在這一時。
他的斥候探得清楚,齊軍的騎兵在外潛伏,如今到處一片汪洋,這羣騎兵一定被淹了,或者被水困在某處。
所以,李笠還派出船隻四處搜尋,定要找到這些騎兵。
順便把戰馬救起來,當然,那些騎兵願意投降,就順便帶回來。
戰馬是寶貴的財富,而且精銳騎兵更是難得,這部分繳獲,可都是要入他和夥伴們‘個人賬戶’的,所以不能急。
談笑中,他下令部分船隻先返航,往彭城而去,彭城如今是‘湖中島’,已然變成了梁軍水寨。
不遠處,被押解登船的齊軍俘虜,一個個垂頭喪氣,因爲身上溼透,所以看上去像落湯雞。
落湯雞之中,喬裝打扮、一臉灰黑的段韶,看着眼前一片悽慘,百味雜陳。
上一次落得如此下場,那是將近三十多年前了。
當時,六鎮鎮兵及鎮民起事,隨後遭到官軍討伐,年輕的段韶跟着父親,和姨父一起週轉在義軍和官軍之間,顛沛流離。
曾經遭遇慘敗,身陷囹吾、處境淒涼,不過那時的他算是無名小卒,隨波逐流,倒也無所謂。
正是不斷地漂泊、戰鬥,段韶鍛煉出了打仗的本事,打了將近三十年仗的他,什麼場面都見過,區區全軍覆沒,打不倒他。
只是,可惜了跟隨多年的替身,爲自己擋下一劫。
段韶有一個‘護身法寶’,不爲外人所知:他有一個替身,樣貌有七八分相似,身材也相似。
雖然有些許面部細節不同,但關鍵時刻,面對那些不是很熟悉他的人,能以假亂真。
此人以部曲身份跟在段韶身邊,平日裏很少以真面目見人,必要時,會爲郎主擋災。
這麼做,一來是戰場救急,二來是防刺客。
方纔,雖然部曲們弄來小船要護送他突圍,但段韶判斷己方的船再快,也快不過樑軍快船,所以逃是逃不出去的。
於是,替身派上了用場,部曲們圍成人牆做掩護,替身和他換了身衣物,扮做‘段韶’,乘船出逃。
而段韶自己則扮做小兵,變成部曲,等着被俘,和部曲們一起等候機會,逃回齊國。
果不其然,出逃的‘段韶’沒有逃出去,變成冰冷的屍體,被梁兵運回來。
段韶遠遠看見自己的‘屍體’被梁兵歡呼着擡上船,不由得默然。
雖然是替身,但總歸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忠僕,此次是爲自己而死,他心裏總是不好受。
在梁軍兵卒的呵斥下,俘虜們陸續登上不同的船隻,被反綁雙手的段韶上了一艘船,在船艙裏坐下,和其他俘虜擠在一起。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齊國勳貴,而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俘虜,和別人擠在一起,根本就不引人注意。
這一戰敗得好慘,但段韶不服,因爲梁軍靠的是水攻,而不是正面大戰獲勝。
所以一定要逃出去,將來,好好地答謝梁軍的‘恩情’。
正思索間,他透過舷窗,發現有一些船隻轉向,似乎是往東而去。
天色漸晚,滿載俘虜的船隻,分成兩撥:一部分向彭城而去,又有小部分向東走,漸行漸遠。
這支向東航行的船隊,緩緩移動着,跟在最後的一艘船,甲板上,黃?看看左右,確定沒有不相干的船隻,便下達命令:
“發信號。”
“是。”左右應諾,隨後,有軍吏吹響號角。
不一會,其他幾艘船內傳出呼喊聲,隨後船身傾斜,快速下沉,黃?見狀絲毫沒有緊張之色,只是看着。
很快,船隻沉沒,呼喊聲瞬間消失,只有少數人在水面上浮着,卻沒有高聲呼喊,而是向唯一剩下的這艘船游來。
黃?這才下令放小船去救人,救上來的,當然都是駕船梁兵。
至於那些隨船沉入水中的俘虜,黃?只能“深表遺憾”,他奉命辦事,負責清理隱患。
敵軍俘虜,有咳嗽、病懨懨的,登船時已經分開,專門關在特定的幾艘船裏,然後,航行途中“船壞入水”,發生意外。
如此處置雖然有些殘忍,且俘虜大多都是年輕力壯的青年,是很好的勞動力,但瘟疫決不能擴散。
其他俘虜,要分開關押,確定沒有染病,纔會有下一步的處置。
天色昏暗,又下起綿綿細雨,雨滴落在水面上,綻放着密密麻麻的水花,‘辦完事’的黃?讓船掉頭,緩緩轉向,往彭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