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能睜眼,豈不彼此嚇個半死
李西洲躺在棺材裏,目不能視,身不能動,但耳朵靈敏得很,哭泣聲、安慰聲、悼念聲、腳步聲、擡桌子搬椅子的聲音有他聽過的熟悉的聲音,也有陌生的聲音,聲聲入耳,紛至沓來,嘈雜凌亂。
李西洲可以想象得到,現在李府定是白布縞素、披麻戴孝,靈堂布置,大傢伙忙得一團亂。
但絕對沒有人可以想象他此時此刻的心情,這些忙亂竟是在忙自己的喪事,怕是千古頭一回。
不知過去多久,外面漸漸聲音少了低了,一直圍在棺材邊上的孃親也終於被人勸回房間歇息去了。
外面靜悄悄的,想必到了深夜。
身處一個異世界,深更半夜,躺在棺材裏,李西洲的內心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忽有人道:“哥,今晚我陪你,這是我們兄弟相處的最後一晚了。以後你不在,我會照顧好爹和大娘的。”
這是李西洲同父異母的弟弟李北渚,他今夜爲李西洲守靈,聲音低沉而傷感。
李西洲聽音辨位,這個弟弟李北渚多半是跪在靈前給自己燒紙錢。
“以後再也沒有人陪我看書練劍了。我記得小時候,我們一同練劍,總要分個高低,十回總有八回是你贏,我能贏還是你讓着我的。哥,你能不能起來,我們再比劍,誰也不讓誰,大大方方地比一場,輸了的和以前一樣,當跑腿的,去買五味樓的栗子糕來。”
老弟,你狠狠地搖搖我,沒準就搖醒了我。我天天給你當跑腿的,去買栗子糕,但求你弄醒我。我憋在這副身體裏,聽你們說話,卻什麼都做不了,比你們難受千倍萬倍
過了一會兒,有人道:“渚兒,你們退下吧,我和洲兒單獨處一會兒。”
李北渚站了起來,擦擦眼淚,道:“爹,您保重身體。”
隨後有三個人的腳步聲遠去,李西洲猜想,守夜的除了李北渚,約摸還有自己的貼身丫鬟蓮衣和瓊英。
接着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有人趴在棺材上。
他雖不能張眼看,但感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道:“洲兒,你看起來和從前一樣,並不像一個死人。”
廢話,我本來就沒死
李西洲想起這副身體原主人的父親是會法術的。爹李西洲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忍不住喊一聲,可實際上他仍然張不了嘴,只好默默祈禱爹能發現異樣,救活自己。
“你病重的這些日子,爹一直想,是不是爹對你要求太嚴格,逼迫得太厲害,以致你承受不住壓力,心智受損,纔會昏迷不醒弄靈坊是天下第一當鋪,法寶奇多,天下修仙人無不覬覦。將來我病老歸西,總得有人守住這份祖業。你是嫡長子,我對你寄望深厚,所以要求嚴厲,盼你早日仙術超過我,可以守護弄靈坊。”
你現在弄醒我,我一定跟着你勤學苦練,日夜不懈,好好學法術,我一定守護你的弄靈坊,只求你現在想辦法讓我醒過來。你再探一探我的心跳脈搏,沒準可以查出端倪;再不行,你把我倒立過來,也許血液一流動,我就醒了。
“沒想到,你竟先我而去。如果可以,爹願以命抵命,換你活着。若你真能活下來,爹一定隨你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逼迫你日夜修煉。可是爹對不住你爹沒能保住你”淚水一滴一滴啪嗒落在李西洲臉上。
中國父親自古便是這般,愛如山,沉默踏實。
李西洲感覺自己的嘴巴被掰開,好像放進了一粒珠子。難道這粒珠子能救活我不對,若能救活我,爹早用了,豈會等到現在,那這粒珠子幹嘛用的
李幽絮絮叨叨講了許多,哭了好幾回,才離去。
李幽走後,李西洲心如死灰。
完了,連爹都沒有再試着搶救自己的意思,別人更不會,大家都當自己命喪黃泉了。
沒多久,又一陣腳步聲漸近,輕輕的,像做賊心虛。
一女子含着哭腔,低聲道:“西洲,人多的時候我不敢說,這時我悄悄來,就想單獨和你告個別。”
李西洲曾聽過這個聲音,她今天安慰娘來着,她是弟弟李北渚的妻子南琵琶,也就是李西洲的弟妹。
白日裏她喚自己哥,怎地晚上喚自己西洲,如此親切還單獨告別這是什麼戲碼
南琵琶道:“你我青梅竹馬,可惜你病重,我爹逼我嫁給你弟弟。可我的心始終在你那。”
弟妹愛上哥,這不是嗎
接着,李西洲感覺額頭被這個女人吻了一下。
這個姿勢乃至整件事情都很詭異,一個女子彎腰伸進棺材裏,吻自己丈夫的親哥。
李西洲驚詫不已,這一家子奇奇怪怪的,最奇怪的還數自己,真情的淚水滴了,真愛的吻也親了,可自己沒有如童話故事裏沉睡的公主一樣醒來,反而依舊有意識沒呼吸,看來真沒救了。
還有人要來棺材前懺悔、說心事嗎我樂得聽你們說出內心最隱祕的情感。
這一天下來,聽李府的人嘀嘀咕咕,李西洲大概明白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和家庭了。
聊齋世界,狐花鬼怪不計其數,有通天徹地之能。人類也不甘示弱,登山採藥,下海尋寶,修仙求長生。
李西洲所在的家庭李府經營這個世上最大的法寶當鋪弄靈坊。
李府世世代代傳承鍛造仙寶的工藝和法術,所以弄靈坊法寶琳琅滿目,人妖鬼神莫不歆羨,他們可用自己的七情六慾、三魂七魄、奇珍異寶等來換取法寶。弄靈坊再用這些典當物鍛造更強的法寶。
沒有一個修仙人不喜好法寶的。所以弄靈坊無人不敬、無人不懼、無人不貪。
李西洲作爲李府的大少爺,自然擁有承襲弄靈坊家業的權利和義務。他自幼聰慧穎悟,學則通,通則達,可謂天之驕子,但孤僻成性,沉默寡言。
半年前,他突然生了奇怪的病,昏迷不醒。李府動用了許多仙寶,餵養了許多靈丹妙藥,請了許多世外高人,最後卻只保得李西洲一口氣。
誰成想,一夕之間,這口氣也沒了。
李西洲亡故了。
亡故也是重生,只是重生得不太順利。躺在李西洲身體裏的江強暗暗叫苦,就算搞清楚了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又能怎樣他們都當我死了,要活活埋了我不行,我不能放棄希望,只要在下葬之前,醒過來,被人救出這副棺材,我就是弄靈坊的大少爺,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一世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