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老夫人一隻手掛着佛珠,另一隻手自然地搭在腿上。
她那雙渾濁卻不失凌厲的眼掃了一圈下面坐着的衆人,蒼老的聲音響起。
“今天是中秋佳節,自然少不了賞月和吟詩作對,你們幾個,有誰想要先來出對子的對得好的,我重重有賞。”
老夫人都發話了,座中的人皆認真思考起來。
葉芙蓉那雙眼睛撲閃着貪婪的光,想着中秋家宴祖母都會賞好多好東西。
以往每年都是二姐姐拿的最多,今年她也好歹學了幾首詩,多少想要撈一點回去。
“祖母,蓉兒想好了。”
老夫人那雙半睜着的眼看向已然站起身的葉芙蓉。
她倒是沒有想到,首先冒出頭的會是五丫頭。
“五丫頭,念來聽聽。”
葉芙蓉緩緩張口,與此同時,不遠處坐着的蘇姨娘滿懷期待。
“中秋佳月最端圓。杯酒相延,今夕不應慳。殘雨如何妨樂事,聲淅淅,點斑斑。”
老夫人聽完,笑得合不攏嘴。
她那堆滿皺紋的臉上難得露出慈愛的笑容。
“好五丫頭用心了,賞。”
婢女端着托盤走到葉芙蓉面前,甚是恭敬地揭開了蓋在面上的紅布。
葉芙蓉看到盤子裏面裝着的幾錠銀子,不無得意地揚起了脖子。
葉卿顏將葉芙蓉的得意看在眼裏。
她端起了矮几上的酒杯,輕呷了一口。
那搖曳着的燭火,勾勒着她精緻的臉龐,白皙而動人。
看到葉芙蓉得了賞,葉蔓菁便坐不住了。
她恭敬地起身,對着老夫人行了一禮。
“祖母,蔓兒想出下闕了。”
老夫人轉而看向葉蔓菁,對着她擺了擺手。
“二丫頭既然想到了,就大聲念出來吧。”
葉蔓菁站在矮几旁,聲音朗朗而清脆。
“天應有意故遮闌。好處時光,須用著些難。直待黃昏風捲霽,金灩灩,玉團團。”
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夠立馬想出下闕,這和葉蔓菁平日裏花的工夫是分不開的。
葉國公甚爲滿意地摸了摸垓下的鬍子,同時微微點頭。
秋姨娘不動聲色,而心中卻十分自豪。
詩詞歌賦,她的蔓兒當然不會輸。
老夫人同樣滿意葉蔓菁的反應能力,對着風娘吩咐道。
“把我那個翡翠鐲子賞給二小姐。”
衆人一臉羨慕地望着葉蔓菁。
老夫人的翡翠鐲子,那可是非常稀罕的寶貝。
如今就這麼給了葉蔓菁,其他人說不嫉妒是假的。
尤其是葉芙蓉,她此時已經有些急紅了眼似的盯着風娘。
眼看着葉蔓菁戴上了那個漂亮金貴的翡翠鐲子,葉芙蓉既羨慕又嫉妒。
她的上闋也不差,爲什麼祖母卻只賞了她幾錠銀子。
和翡翠鐲子相比,那幾錠銀子根本算不得什麼。
葉芙蓉不明白,而葉卿顏卻非常清楚老夫人爲何這樣區別對待。
說白了,葉芙蓉的姨娘無權無勢,老夫人自然不會將她們母女看得多重。
但葉蔓菁就不同了。
葉蔓菁的外祖父是秋尚書,小姨又是皇上的寵妃,自然賞她的東西要貴重些。
這些利益關係,葉卿顏前世不懂,現在卻看的非常透徹。
因此她對這場中秋家宴根本沒有什麼興趣。
如果不是爲了自己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她根本不會繼續待在這兒。
葉蔓菁之後,葉芳菲也起身出了上闋。
“憶對中秋丹桂叢,花也杯中,月也杯中。今宵樓上一尊同,雲溼紗窗,雨溼紗窗。”
葉芳菲唸完後,遲遲沒人出聲對詞。
就連一向自持甚高的葉蔓菁也想得甚是費力,
最後是葉芳菲自己唸了下闕。
“渾欲乘風問化工,路也難通,信也難通。滿堂唯有燭花紅,歌且從容,杯且從容。”
心思如此之巧妙,令老夫人愈發刮目相看。
老夫人賞了葉芳菲一對銀鐲子,上面雕飾的龍鳳圖案甚是好看。
“菲兒謝祖母賞賜,祝願祖母歲歲安康。”
老夫人見到三孫女如此沉穩得體,深感欣慰。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繞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杜姨娘。
能夠把女兒教導得如此知書達禮,可見杜氏暗地裏花了不少心思的。
衆人正吟詩作對的時候,下人們已經將中秋月餅擺了上來。
葉卿顏透過人羣,瞥見了秋姨娘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父親身邊。
秋姨娘一杯接着一杯,不斷地斟酒。
葉國公今晚心情好,便都來者不拒了。
他喝了幾杯酒,也開始吟起了詩。
“九天雲外,明月千里寄關懷”
秋姨娘一邊給葉國公的杯子裏倒滿酒,一邊稱讚道。
“老爺的詞很妙呢~”
葉國公聽到秋姨娘的誇讚之詞,作爲男人的自尊和麪子都得到了。
於是他端起酒杯,將其內的酒全都一飲而盡。
葉卿顏看到秋姨娘如此賣力地想要灌醉父親,眼底深藏冷意。
她那個父親精明瞭一輩子,卻唯獨敗給了身邊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爲在家宴上被灌醉,父親怎麼會趕不及救母親。
爲了掩飾臉上的真實情緒,葉卿顏微微揚頭喝了一口酒。
她那寬大的衣袖遮擋了臉,風吹入,便隨風擺動。
月朧明,空階上並無什麼人走動。
那圓盤似的月亮高高懸掛在夜空中,整片整片的星星點綴四周。
除了葉卿顏,杜姨娘也知道秋姨娘今晚的計劃。
因此看到秋姨娘不斷地給葉國公添酒,杜姨娘的臉上掛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老夫人看到這廳內一家人其樂融融,只覺得彌足珍貴。
醇酒消磨着衆人的意志,醉人的佳釀,也會變成深入骨髓的毒藥。
葉卿顏已經不知不覺喝了好幾杯酒。
眼角的餘光瞥見門廳旁站着的輕歌。
看輕歌臉上的神色,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稟告。
葉卿顏微微起身,對着主位上的老夫人恭敬說道。
“祖母,卿顏想去方便一下。”
老夫人擺了擺手,點頭道,
“去吧。”
葉卿顏繞出了矮几,身後,杜姨娘緊緊地盯着她。
出了前廳後,葉卿顏便見到了正在院子裏等着自己的輕歌。
此時輕歌的面色極爲平靜,顧及院子裏還有其他人在,便跟着葉卿顏一起往外走。
到了沒人的地方,葉卿顏背對着輕歌,淡淡地問道。
“不是讓你盯着蘭苑麼,怎麼過來了。”
輕歌躬身行禮道。
“小姐,就在剛纔不久前,芍藥按照杜姨娘的吩咐給夫人送了點心。
我查過了,那點心裏被人下了昏睡散。”
葉卿顏不可遏制地身子一怔。
她轉身看向輕歌,黑暗中,那雙眸光升滿了冷然。
“確定是昏睡散麼。”
輕歌點了點頭,非常肯定地回答道,“確是。”
“母親吃了那些點心麼。”葉卿顏追問了句。
“爲了不打草驚蛇,在芍藥離開後,馨兒已經給夫人喂下了解藥。”
葉卿顏那雙透着涼意的眸子微動。
擡頭看了一眼夜空中高懸着的月亮,只覺得無比諷刺。
這就是中秋家宴麼,她們可曾將她和母親當作家人看待。
原本她以爲燒死母親的那場火,全都是秋姨娘計劃的,沒想到杜姨娘居然也參與了。
她肯定的是,杜姨娘此舉,只是爲了讓這件事更加保險。
而秋姨娘肯定是不知道杜姨娘在背後搞小動作的。
府中滿了詭詐,若非她重活一世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早就被人大卸八塊。
“你去蘭苑繼續暗中盯着,不要被人發現了。”
“是,小姐。”輕歌領命後,便如那些暗衛一樣,飛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面紗下,葉卿顏的臉上泛着冷冷的笑意。
正好,杜姨娘害死春喜的賬,今晚便算個清楚吧。
雖然不能讓杜姨娘死,卻可以讓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