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陌上塵飛 >第五章 倒了八百輩子的黴
    喫過飛霞打來的午飯,我剛開始午睡,一種熟悉的聲音與久違了的氣息須臾間包圍着我,我猛地睜開眼睛,果然不錯,是學生,嗬,好幾個呢,他們像陽光似的簇擁着我,很奇怪,我居然半坐了起來。

    他們都是今年剛畢業的,瞧,那個矮個子黑皮膚的是湯一元,他很幽默,小嘴八哥鳥似的,紅遍全班的一句是這樣的:我明白自己再打扮也不可能打扮出一個帥男,心甘情願地去建設具有“湯一元特色的社會主義”吧。

    最讓我感動與後悔的是那個高挑身材、白白淨淨的女孩楚一梅也來了,一年來,我曾嚴厲地教育批評她好多次。而那位一米八零的高個子自然就是本班體育科代表杜飛虎了,手中拎着一塑料袋新鮮的桂圓、好幾串甜香的荔枝。

    他們都拘謹地站着,表情無一例外地望着我,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說。

    我知道他們要說什麼,點了點頭,首先打破了沉寂:“謝謝你們來看我,別擔心,你們看我不是很好嗎?”

    體育委員嘴囁嚅了幾次終於開口了:“你總是這樣。你知道嗎老師,看你在班上跌倒怎麼喊也不答應,我們好多人都哭了。當時我就下了決心:一定要考好,一定要!對了老師,這次中考我是班上第一名,考取了濱江中學,你高興吧?”

    “真的?好小子!”看着他淚光盈盈的雙眸,我的鼻子也有點發酸。

    我儘量按捺住激動的情緒,我可不想在病友們面前出醜,他們正在一旁看着我們呢。我讓滿足與幸福洋溢在臉上:“我很高興,我們終於實現了我們美麗的約定!”

    儘管杜飛虎在班上不是最聰明的,基礎也不是很紮實,但我始終相信他一定會考取久負盛名的省四星級高中濱江中學的,因而在我剛接手初三時就和他來了一個美麗的約定:班上第一名,考取揚名省內外的濱江中學。

    “可惜,現在我不能請你喫飯了!”

    我非常遺憾,當時我曾對他說,如果實現約定我請客。

    杜飛虎立刻羞澀起來了,低着頭說:“我爸說該他請。楚老師,我們是該敲他一頓,他不是不相信我們的約定嗎?”

    “是該敲他一頓,反正他有的是錢。”我更開心地笑了,聲音也大了許多。

    “算我一個!”一旁的湯一元也不甘寂寞加進了對話的行列。

    楚一梅則小聲嘀咕:“可別扯上我,我對喫飯店根本沒興趣。”

    我們都笑了,病房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有種叫失落與寂寞的東西,隨着學生的離開,瞬間爬山虎似的蔓延上我的心壁,同時我真感到累了,於是躺下來,頭重重地擱上枕頭。

    飛霞的丹鳳眼滿含埋怨與責備:“你還知道累呀,一見到學生怎麼精神陡長,什麼都忘了?”

    終於聽到“土匪”的聲音了:“就是嘛。小老哥啊,不是我說你,對你我們可是愛恨交加。革命工作當然要幹,但總不能爲了工作,什麼生命啦什麼愛情啦等等都去拋。你看,我們都跟在你身後拋掉了寶貴的休息時間了。小建,你說是嗎?”

    從“土匪”那嚴肅又散發着關心的臉上拉回目光,我微笑地注視着這位照看父親、喜愛武俠小說的小夥子,這才發現小建沒有看自己喜歡的書,可能一直在聽我們師生“演講”呢。

    “是啊,楚老師,我可服氣了你,夢裏叫着學生,醒來與學生交流。還是胡總說得好,總不能爲了工作什麼都去拋吧。身體好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啊。”他聲音不大,帶着點稚氣,可是卻很認真。

    胡總?北牀的“土匪”?

    早在上午我就發覺他的身份不同尋常了,直接探問既不符合我的個性也不適合剛相識不久的場合,不過現在可逮着千載難逢的探詢機會啦。我馬上在臉上佈滿迷惑,向小建投去沉甸甸的疑問。

    小建果然中了我的“圈套”!

    他指着“土匪”連忙向我解釋:“他,就是我們濱江市金寶美服裝廠的胡總。”

    不同尋常,太不同尋常了!金寶美服裝廠有近一千工人,是我們濱江市頭號納稅企業,在全省乃至全國都聲名赫赫,電視上三天兩頭地播放着廣告:“擁有金寶美,春天陪伴你!”

    我把頭重新轉過來對着“土匪”,剛張開口,“土匪”就封起了我的嘴巴:“小老哥,省省力氣吧。我從蘇州請來那位全國知名的腦科專家爲我主刀,在你昏迷不醒的那幾天我又請他給你會會診,他說不用打開顱腔清除積血,這不你今天果然恢復清醒啦。否則,你‘永保了青春’,肯定是我的小老弟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突口而出:“我喜歡做哥哥嘛,真是老天長眼。”

    “土匪”也笑了:“你長得太像我們林市長了!看着你就覺得親切……”

    我似乎忘記了勞累,馬上接過他的話:“那你把我當你們的林市長好了!”

    他爽朗地哈哈笑幾聲,接着又簡單地告訴我,我這次跌倒主要原因是工作太辛苦勞累,而大腦意外受傷又引起蛛網膜下腔出血,發病初就進入昏迷狀態,病情嚴重,像我這樣恢復良好的純屬個別,那位蘇州的腦科專家說,一萬人當中也難得一人。

    他還叮囑我,現在先安靜臥牀休息,從今往後避免情緒激動,保持心情舒暢,嚴禁菸酒,病癒後如果再次發生出血,有半數死亡。

    我暗暗心驚,不過表情平靜,凝視着“土匪”的眼睛,半開着玩笑:“謝謝你。別擔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菩薩神仙保佑着我呢。”

    “該打該打,我怎麼婆婆媽媽起來了。睡午覺囉,啊,快一點了!”“土匪”打着哈欠躺下來。

    下午兩點半的時候我醒了。

    飛霞不在病房,可能到距離這不多遠的她妹妹家去了吧。土匪還沒睡醒,小建依然陶醉在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中,他父親倚靠着牆看着窗外,像他兒子一樣不多言語。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門,一派睡醒後的慵懶與倦怠。

    不經意間,門輕輕推開了,輕手輕腳地走進三個人。

    爲首的就是江國濤校長,手裏拎着禮品盒;與他並排的是今年與我共事同抓初三教學工作的年級副主任元少餚,兩手捧着金黃的鬱金香,栩栩如生的花葉上還點綴着塑料做的晶瑩剔透的水珠;站在最後面四十餘歲的那位就是初二年級主任常建國。

    校長放下禮品盒,接過元少餚手中插着鬱金香的花籃輕放在我的牀頭櫃上,微笑着小聲說:“上午聽說你醒了,我們就趕過來了。楚主任,恭喜恭喜啊!”

    中午喫飯時飛霞告訴我,這次住院所有費用都是江校長一手主辦,而且還給她辦了一張電話卡,關照飛霞有什麼情況就通知他。想到這些,我連聲動情地說:“謝謝!謝謝!謝謝!”

    短暫沉默之後,江校長微帶笑意的眼神中透出幾分鄭重與嚴肅:“只和你談兩件事。第一件,你覺得嚴傑文老師能教初三嗎?”

    我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覺得可以。首先他認真,再次他有方法,最後從和他閒聊中知道他本人很想上初三。試試看吧,他一定行。第二件呢,校長?”

    校長哈哈笑了兩聲,可能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的緣故吧,他馬上又轉頭看了看兩邊病牀,然後從皮包裏拿出一張表格:“這第二件嘛,就是請你填表格。老師們一致推選你爲濱江市優秀教師,全市只有十名,市**表彰的。祝賀你!”

    邊說邊遞過表格,還有鋼筆、幾張信紙。

    我張口想說什麼。

    “你這次是推辭不了的了,” 校長會意似地搶先說,“這次表彰除了填表格,還要寫一份成績總結。最遲後天叫你家飛霞回去交給我。不打擾你了,以後再來看你,安心靜養吧!”

    然後,他們三人轉身即刻離開病房,留下一個連謝謝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我,躺在牀上傻乎乎地發愣。

    似乎約定好似的,不一會兒,門又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嚴傑文老師。他提着一些蘋果,放在我牀下,隨即毫不客氣地坐在我牀邊椅子上。

    他臉上仍舊掛着平素的淡然,慢條斯理地對着我說:“小楚,我早想來看你了,只是最近家裏忙才拖到現在。你還好嗎?”

    一分到蘆花蕩中學我就與嚴傑文老師做了室友,多虧他兄長似的幫助才使我儘快地適應了鄉村教學。直到如今我們仍然經常在一起聊天喫飯,無所不談。可能因他家境寒酸,又兼本人老實古板,再加上還有些重男輕女,違反政策偷養了一個男孩子,學校裏很多老師都小看着他。

    我起身倚在背後牆上,用對待兄長般的態度說:“老嚴,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對了,校長剛走不久,他問到我你上初三的事。我說你一定行!你就準備上初三吧。可要把握好機會啊,老兄!”

    “我知道校長最信任你。我就不說感謝的話了,我會緊緊抓住機會的!”他眼睛裏瞬間迸發出激動的神采,說話的速度也加快了。

    他只坐了一會兒,最後說了一些諸如“要少說”“多休息”之類的話就離開了,我也沒有多留他。

    接下來的幾天,在學生、老師、領導、朋友、親人與家屬的穿梭忙碌中迅速滑過。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