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並蒂難爲雙生花 >第四十六章 故夢(九)
    月涼如水,人心卻更涼。秋月之下,那不知身在何處的曾經之人是否已化爲鳥獸腹中之食,亦或是,那處已長滿小菊生時最喜愛的菊花。

    多年前那兩場大火,掩埋之下是遍地屍骨,扭曲而噁心的真相。

    白夢語坐在房裏,一種虛空感襲入,再看了看放在眼前的那碗鮮藕湯。

    除了眼周,最近身體上也有幾個地方長了些青斑,她覺出些不對勁了。

    “大人……”玉蘭小聲道:“大人趁熱喝點吧,暖一暖身子。”

    她擡頭看了一眼玉蘭,直視之下見那女僕眼神閃躲了一下,她低下頭,淡淡地道:“你下去吧,明日再來收拾。”

    玉蘭在原地頓了頓,施了個禮:“是。”

    門口吹進一陣涼風,她背對着門,一頭青絲揚起,又隨着那關上的門落下。片刻後,她雙手攏在那碗熱湯之上,但見着那湯水中長出一截蓮藕,很快的又長出一塊黑色的長條根莖,轉眼滿屋生香,湯碗翻落在地碎成幾片,從碗裏落出幾株荷花與一株深紫色散發着冷香的香草。

    她蹲下去,面無表情的撿起地上那株紫色的香草,嘴角噙着一個若有似無的笑,眼淚卻無聲地滑落下來。

    “我們離開吧。”是易沛的聲音。

    她幾乎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睜着一雙淚眼朦朧的眼睛看向他。

    易沛臉上全是焦急的神色,心痛地捧着她的臉:“我帶你走。”

    淚水又滑了下來,她靠在他懷裏,良久:“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辦,等我做了這件事我們就離開。”

    他抱緊她:“你要做什麼?你告訴我,我去做。”

    十六歲的少年,給了她這樣的承諾,卻不問做什麼,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睜着眼睛,像是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些事情我得自己去做。”

    心裏的痛苦像藥汁不停地冒出來,將她整顆心全都浸在了裏頭,苦不堪言。

    還好她如今有了易沛,她只想跟着易沛離開,不做聖女,也不在三十歲時祭天,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平淡的生活下去。

    離開蒲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想到這裏她心裏稍許平靜了一些,十日……她拽緊拳頭,十日就足夠了。

    鄉村的夜除了寧靜還多了一絲與世無爭的舒適,白林氏卻睡得並不踏實,這麼多年來的平穩似乎被這個已不受掌控的白夢語給打破了,她居然夢到了好久都不曾夢到過的那兩場大火,那場當時並未讓她有一點懼怕的大火。

    居然會在十七年後的這樣一個安靜的夜晚讓她嚇得出了一頭冷汗,眼睛一睜開,才發現今昔非往昔。她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再等一年,一年後她被藥死了就好了。”

    “再等一年什麼?”

    白林氏猛地一拉開牀幔,就見到白夢語鬼魅一般地站在她的牀頭。下意識地呼了一聲,卻被幾根細草莖狠狠地勒住脖子將那一口氣給阻斷了。

    房中一時靜極,彷彿都能聽見家院外遠處田地裏的蛙鳴聲,本應當是一個極靜又安逸的夜晚,本應當沒有那麼多魁魅魍魎的心思,本可以是很簡單的事……

    白夢語看不太清面前這個女人是什麼樣的表情,也不想看清楚。心裏狂風呼嘯,聲音卻依舊平淡:“白林氏……不是……你應該叫做林珠,林家遠房的那個孤女。”

    被緊緊勒着手腳與脖子的白林氏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似乎是沒有想到這個祕密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被戳破。

    脖子上的韌草一下鬆開,她得了一口新鮮空氣,卻顧不得自己差點窒息,啞着嗓子爭切道:“不是,不是,你,是誰亂說?什麼林珠?你在哪裏聽來的閒話?是姆姆嗎?她瘋了。”她撲上去:“我是……我是……”

    “你是什麼?”白夢語輕輕蹲下來,一如小時候那樣,似乎還是一副無害的樣子:“我會殺了你,一如你當初燒死了我的父母。”

    林珠這個名字已隱埋多年,如今卻是以這樣的方式被再一次翻上來,她自然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你還敢殺了我!那老東西糊塗了!都是你,要不是你不孝順,要不是你將她趕走,她也不會腦子出問題……都是你!”

    白夢語聽着她兇狠的語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回想着從前的種種,竟找不到一點點好的回憶。

    見白夢語沒有反應,料想她也不敢真的對自己怎麼樣,林珠猛地從牀上跳下去,一邊跑一邊嚷。可話還沒出口,脖子上一根細草一下又附上收緊,這一次再沒有鬆開的架式。

    白夢語眼見着那人影掙扎着不再動彈,輕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一人的命抵了林家和小菊家二十多口人命,到底你還是沒還清,只是你那兒子與此事到底無關,我會放他一條生路。”

    這白日裏的仙女在這樣一個夜裏,如同一隻潛伏在暗處的妖魅,那絕美的面龐已與這夜色融爲一體,像是化作了夜的一部分。

    第二日一早,白家院子裏發出一聲驚叫,林珠的死訊當日下午便傳到了聖女府,說是她在家中上吊自縊了。

    林珠已付出了代價,但是姆姆呢?她頭痛欲裂,想着自己必竟是姆姆照顧着長大的,可是這件事已掀開到這個程度,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她滿面倦容,像是大病初癒一般。倦怠地擡起眼皮看着跪在廳中的人:“此事可是姆姆現在在打理?”

    下方跪着的人說道:“姆姆一見到夫人過世就不對了,像是有些……”

    白夢語凝目:“姆姆怎麼了?”

    底下的人伏在地上:“語無倫次,像是已經瘋了。”

    她一愣,心下又是一鬆。就此罷了吧,待將此事揭破,還她父母一個公道,白家所有的一切便與她無關,雖沒有了她,白家也會有遠親接手吧。歲月綿長,多年以後誰會記得白家曾有個白夢語呢,不過如此,甚好。

    從爲白夢語父母正名到林珠那具因此事耽擱被放臭了的屍體被丟入深山,一切都很順利,儘管白夢語還很平靜的等着迎接新的未來,但是南宮鑰心中已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事情本就不可能順利,不然哪來的怨魂與戾氣,事情,恐怕只會向着惡劣的方向發展。

    而後的事情如南宮鑰所料,連夜逃離的白夢語與易沛被隗邕帶人堵在了石城之外的一片林地中。隗邕自從上次之後已有了防備,帶的人衆多,似乎對白夢語志在必得。

    毫不意外的,易沛爲救白夢語被捉,白夢語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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