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暗中鬆了口氣。
他早上放白素貞一個人出去了,晌午姐夫過來,聽說他讓白素貞一個人出去了,又責難他一翻,說是姐姐催的緊,他不該這麼粗心大意,萬一人跑了或者投湖了怎生是好?趕緊叫了些“道上兄弟”去跟着。
見白素貞沒有跟姐姐、姐夫說的那樣逃跑,當然再好不過。
他一時沾沾自喜起自己的魅力,一時又想,姐姐、姐夫說的也有道理,爲免夜長夢多,保險起見,還是早些把錢拿到手再說。
他還是很喜歡這位容貌絕代的夫人的。
雖說一個出身煙花的女人當他的正妻並不合適,但世上這等美女畢竟少有。等弄到錢後,他另聘良人,留着白素貞當一個側室又有何妨?
財與色,他一個都不想空。
許宣正想着如何旁敲側擊,不露痕跡地催一催白素貞,讓她提前告訴他那些財產的藏處。誰知白素貞居然主動開口了。
她面含笑意:“許郎,素貞今日去遊湖,想了想,那些金銀單獨放在外面,實在不放心。還是別等幾天後了,今天就去拿回來吧。”
想什麼來什麼!許宣難掩喜色,正要脫口說好,又猶豫一刻,盯住白素貞的表情:“可是現在天色已晚,夕陽西下,不知它們藏在哪裏?如果遠的話,恐怕今日來不及取回。”
許宣日常混跡女人堆,知道女子大都心思敏感。白素貞會不會是回過味來,反過來試探他的態度?
“不遠。而且我已經把它拿回來了。”
“什麼!?”許宣大喫一驚,都顧不得掩飾,探頭忙往她身後看:“在哪?”
白素貞身後空空如也,她也是兩手空空。哪來的裝財寶的箱籠之類?
許宣不愉:“娘子,你又在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啊。”白素貞微微一笑:“你擡頭往天上看。”
許宣順着她的視線往天上看去。
原本是黃昏落日的時候,此刻上方的天空卻忽綻出一大捧的金光,亮得驚人,甚至比過了太陽。然後迅速炸開,如最盛大的煙花飛向四方。
其中一束金光落在了許宣和白娘子跟前。
落地的瞬間,光芒散開,化爲堆積如小山的金銀珠寶,燦燦寶光,幾乎晃花了許宣的眼。
但數不清的金光還在不斷地從天上落下。
城中的民衆聽到聲響,斷斷續續從家裏走出來,卻發現金光落在自家門前,化作金銀珠寶、糧食布匹、玩物器具。
每一家每一戶,甚至是每個人,人人都有份。
連街邊躺倒等死的流民們跟前也落了這些金光——只不過這些金光似也有靈,落到他們跟前時,或化作了鮮嫩多汁的果實,或直接衝入他們虛弱的身體,滋潤肉身。他們便容光煥發地坐了起來,茫然地看着身邊多出來的食物、財富。
許宣的嘴巴張着,被這一幕驚得聲音發抖:“這、這是?”
白娘子仍舊笑着,漫天流金,照得天地通明,也照得她春水般的眸子染上金光,逐漸豎起一道黑線,變成了金色的蛇瞳。
金色蛇瞳和脖子上逐漸爬起的銀白鱗片,襯得她依舊溫婉的笑容裏多了幾分詭豔而森冷:“這就是你們要的錢啊。你看,許郎我拿來了。都拿來了。”
“妖怪?不,我是你的娘子白素貞啊。許郎,你不是說無論我是什麼人,都要與我恩愛結同心嗎?”
看他雙腿發軟,癱在地上,嚇得爬都爬不動、亂吼亂叫的樣子,白素貞搖了搖頭:“看來你現在是認不出我了。沒關係,等邪氣被祛除,你一定會認得我。”便不再看他,將視線轉向天空。
天空中的金光逐漸稀薄,而城中到處都堆滿財寶。
而此時,青天/白日起驚雷。烏雲忽然滾滾,憑空霹靂當頭打,連打六十四道。
許家那已經快堆到房梁的神牌,無聲無息又多了六十四座,將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天下所有的村莊之中,一起多了六十四牌樓;所有城池的每戶人家供奉的香火前,又多了六十四神祗。
看到這一幕的凡人齊齊變了顏色:
天神增丁是天上喜事,但人間百姓恐怕要爲此少去千百萬!
白素貞看到這一幕,便“王縣令”沒有騙她,他說的三日之內必有一批神祗同日誕生應驗了。
果然,下一刻,滾滾烏雲盤起來,化作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不,看起來,更像是天空張開了一張巨口,朝着人間猛地一吸。
狂風頓生穹宇,極天臨地、浩浩湯湯向凡人世界掃來。
所過之處,大量的糧食、布匹、器物順風而去,雕樑畫棟與瓦房茅屋被捲入風中,一起化作齏粉。
牛羊馬匹與人類一齊在風中被捲上天,連慘呼都發不出,就被風撕扯碾碎成最純粹的靈氣,順着狂風流入天空漩渦。
人間無數村莊、泰半小縣城,在天空巨口的鯨吞虎吸之中,徹底消失,化爲烏有。
如此場景,宛如末日景象,沒有被捲入風中的人類大部分嚇破了膽,匍匐在地,拼命向那個漩渦和它製造的狂風跪拜祈禱。
昏暗的天空下,人間處處是祈禱聲:“神啊,我們願奉上一切,饒恕我們......”
“神啊,我們願奉上一切,饒恕我們......”
杭州城中也不例外,滿城百姓跪倒在地,向天祈禱。許宣、李許氏、李捕頭也在其中,他們平日裏放高利貸、拐賣人口、誘騙良家,幾乎無惡不行,但此時卻祈禱得宛如最虔誠的信男信女。
不過杭州沒有遭難。
狂風精準地停在了錢塘之外,因爲城門處站着一個人。
他鬚髮皆白,面色紅潤,雙目炯炯,一身儒服,卻手持禪杖,昂首向天,口吐金蓮:【各位,請停下!你們可還記得我?】
那可怖的漩渦團聽到他帶着法力的語言,果然停滯了。
似九重之上,有許多眼睛好奇地看了下來。
過了一會,漩渦中傳出一個無數聲音疊着的嬉笑聲,迴盪天空:【我們當是誰?原來是你。你被貶下凡間,附在凡人身上,居然還沒衰竭而死啊?】
聽到那輕慢的嬉笑聲,“王縣令”面上閃過屈辱之色,卻愈加堅毅:【不錯。我不但活着,而且還記得這個賭約!而且這個賭約,我贏了。此城財賦充足,可足諸神今日所用,能活錢塘百姓,使其一人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