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的笑僵了片刻，盯着青衣少女：“我怎麼不記得,我從前......”
她話未說完，青衣少女湊到她耳邊，輕聲地說了“清河坊”三個字。
白娘子迅速變了口風：“哦，原來是你。我懷孕後記性壞了一些。”
“官人,她確實是我原本的侍女小青。我和她有一些私房話要說。你先去保安堂招呼客人吧,待會我再跟你交代這件事。”
“啊？哦,哦。”許宣愣愣地被白娘子趕去了前院。
許宣一走,小青笑嘻嘻地湊上去：“姐姐，自從你離開清河坊，想知道你的下落真是太費力氣了，我打聽了好久呢！才拖秦捕快將我帶來。你難道真不記得我啦？”
白娘子盯了她很久——這個樣貌，確乎和白素貞記憶當中清河坊裏曾經服飾過她的丫鬟小青別無二樣,年齡也對得上。
可是跟白素貞相關的人的記憶,都被重置安排過一次,這丫頭怎麼會記得原本的白素貞？
她千里迢迢找上門，爲的又是什麼？
如果翻臉不認，又不符合白素貞的個性。
白娘子已然生疑,暗中打量她,暗中運起法力在雙眸：“你是坊中侍女小青，我當然記得你。”
“你怎麼也從清河坊出來了？來找我做什麼？”
“我來投奔姐姐啊。”小青道：“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跑出清河坊後無處可去,聽說姐姐在杭州混得風生水起，就來投奔姐姐，想重續主僕之緣。”
“噢,是這樣啊。小青，你上前來，讓我再認認。”
小青走上前。
“再近一些。”
等到小青近前，刷地一柄寶劍憑空出現，抵在了她的脖頸間。
白娘子懷孕以來，胎氣躁動，法力日趨闇弱，但這樣近的距離，法力流轉雙眸，她透過虛假的外表，將自稱小青的少女看得分明：
臉旁有腮，手掌有蹼，身覆鱗片。這是一頭原型龐大、鱗片滑膩的青魚妖！
寶劍冰冷，白娘子麗容蒙霜：“大膽妖孽！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矇混進城！方纔我看那秦捕快就不對勁，你做了什麼手腳？”
誰知小青眉也不皺一下，笑嘻嘻地用手指推開一點劍鋒：“姐姐好高明，果然認出來了。不愧比我先做妖。”
白娘子一愣：“你說什麼？”
“姐姐既然要挑明瞭說話，怎麼還裝喬？拿劍指我，說我是妖孽，姐姐你不也是嗎？”
小青道：“我死前就聽說白素貞原來是尾蛇妖，盜了官銀後被抓住懸在城門示衆。我當然不信。姐姐你是什麼人，我還能不知道？何況世上哪有又妖怪呢？”
“唉，直到我自己死了以後，我才知道了真假。我不過是偷偷拿了坊裏新花魁娘子的一點珠寶，就被那小氣花魁告了狀，鴇母就命人把我打了一頓，沒想到打重了，我死了。她就把我拋屍河中。等我醒過來，發現自己就變成了一尾青魚。這才知道，原來世上真有妖怪。”
“變成妖怪後這也去不得，那也去不得，人間繁華半點都沾不上了，懊惱得很。又聽說姐姐居然還在杭州生活，想想還是姐姐好，又同爲妖怪，我這才起了心思來投奔。”
白娘子估量着她話中的真假。
白素貞印象中的“小青”是個妓/女生下的野孩子，自小混跡坊中，學了一身踩高捧低，爲人十分貪財惡劣的婢女，被鴇母派去服侍、監視白素貞的幾年，還從中貪了她不少錢。只是白素貞爲人善良，不與其計較罷了。
眼前青衣少女說的，確實是白素貞印象裏小青的做派、以及小青會做出的事情。
以及如果小青是在白素貞死後不久才變成的妖，妖已經跳出神祗治下，乃是異類。那難怪她可以逃過凡人記憶的清醒，還記得白素貞的身世來歷。
只是白素貞居然還有故人化成了妖，還記得以前的事情，這就有些麻煩了。
白娘子先動了殺心，蹙眉：“城門有門神，臨安府是天子腳下的首府，有這麼多修士和神祗注視着，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小青道：“妖各有神通天賦，我的本事之一，就是能附體人類、遮蔽神祗耳目。我附在那秦捕快身上混進來了。”
附體......還真是妖類裏少有的本事，非常實用。
白娘子心思一轉，垂下了劍：“如果你說是實話，你想要投奔我，也無妨——”
小青見她鬆開劍，卻先跳出一步，眼睛咕嚕嚕一轉：“慢來！姐姐你這樣盤問我，一見面就刀劍相向的。我倒有幾樁不解也要問姐姐。”
“我進城來，明明我死前江南一帶早已將你的故事流傳遍了，聽說是無人不知的。我變成妖怪醒來後，卻誰也不記得什麼‘蛇妖白素貞化身花魁騙嫁錢塘盜庫銀’的故事了。連鴇母都不記得清河坊裏還過個白素貞了。人們還說我胡言亂語，污衊那菩薩心腸的白娘子呢！”
事情真是多。
但白娘子聽說她能附體人身後，已請了招攬利用的心思。
她孤身在凡間，腹中還揣着個文曲星。縱有法力，也要先顧着腹內文曲星的生長，輕易動彈不得。
說甚麼叫天下修士配合她，那些理庶務的修者，一個個奴大欺主，聽調不聽宣，心裏盡盤算着怎麼撈好處，事情嘛，卻一樁都辦不好。又天規戒律的，輕易不能出現在“故事”裏。
雖有個法海被謫降在人間，但千呼萬喚不來，聽說又在閉關，也不知道接到了令沒有。
何況這法海也是個偏執桀驁的貨色，只怕他不肯好好配合。哼，縱然他過去在天上地位不低，但如今他已被謫降，如果不配合好她，今生也別想再回天上！
都不中用。
她身邊正需要這麼一個有能耐，好操縱拿捏，又隨叫隨到的使喚。
“妖類確實難生人子。”白娘子起了招攬之意，便紆尊降貴，溫聲細語，利誘這小妖：“但如果我們即將成仙，就不一樣了。一旦妖類成仙，就能白骨復生、再塑軀殼，從此遨遊四海，逍遙無極。”
“成仙？姐姐在哄我？這麼多年，人間連一個飛昇的修士都沒有，更不要說有成仙的妖了。妖怎麼成仙？”
“那是你見識淺短。神仙本來就......咳，我是說，如今正有一個良機在眼前。”白娘子差點一時失言，忙指着自己鼓起的腹部：“我肚子裏的嬰兒正是那成仙的機緣。他本是天上的文曲星，因機緣降世，要在人間走一遭，積攢功德。”
“你說的所有人的記憶都被遮蔽，這也是有緣由的。我被選中當文曲星的生母，正是合該有飛昇成仙的機緣，但文曲星的母親出身煙花，還曾盜庫銀，卻難聽了些。所以神仙掩天機、遮世情，以成仙緣。”
小青心內冰冷一片，面上卻笑道：“我還是不信。文曲星爲甚麼偏選中姐姐，不選個大家閨秀、豪門夫人呢？”
“神仙說選中我自有我的道理。”這位“白娘子”看起來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對於小青這等低賤妖怪，語氣中的驕傲之意，連白素貞溫柔美麗的面容都掩不住：“神仙念我一生爲善，盜庫銀也是爲了解困濟貧，所以垂憐於我，許我成仙機緣。你如果輔佐服侍我，待到走完這一遭安排，待我飛昇之日，必定攜你與許郎同升天界。”
小青面露嚮往，顯然被她許下的美好願景打動，連忙俯身下拜：“姐姐受我一拜！小青願意服侍姐姐、姐夫！”
白娘子滿意了，扶她：“快起來，你我昔日就情同姊妹，當然也要一同登仙。”
二妖在後院議定，白娘子暗中傳信給錢塘的修士：讓他們爲小青打個招呼，開個方便之門。另外監視小青一段時間，如果她有什麼不對勁的舉止，立刻處理掉。
【還有，再去催一催法海！讓他務必配合我！】
一邊催着修士們，一邊白娘子攜了小青去找許宣，商量讓小青住下來的事。
隱在暗處的羣妖、資深者們將她們院中這番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妖怪們恨得咬牙不止：佔了白素貞身軀的這個“白娘子”果然和修士、甚至和神仙有關！
資深者們則是暗中點頭，更進一步地確認了文本層裏他們猜到的一些事。
只是不知道這些神仙們爲甚麼非要利用白素貞的軀體，牽扯萬千凡人，大費周折地來演這麼一出？
“呼——”
一座宏偉地佇立在山巔的大寺，風格肅穆莊嚴，建築鱗次櫛比，廟宇壯麗輝煌，佇立山巔之上。乍一眼看去，它竟似一座城池，又有些像布達拉宮。
山門處，則佇立一巨大石碑，刻着“金山寺”字樣。
金山寺深處的某一密室，法海終於徹底修復了神魂，肉身與神魂徹底合一，法力圓滿回了當年在天上時的狀態。
他吐出一口氣，睜開雙眼，眸中神光一收，拿起禪杖正要站起，卻聽到天上一道響雷聲，細細的電光直劈入金山寺深處。
他隨手一捉，捉住了那縷電光，聽到了電光中的消息。
“白素貞？”法海聽到這個耳熟的名字，慢慢擰起眉：
“‘白蛇傳’？這是什麼東西？”，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