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玩具？”文參團。
“皮亞傑？認知發展階段論？”資深者。
文本內外,衆人都怔住了，異口同聲，聲音彼此交錯。
鏡花水月內外對視了一眼,王勇道：“請各位專家先說吧。”
文參團的專家說：“在心理學和教育心理學當中,有一位著名的近代兒童心理學家,讓.皮亞傑。皮亞傑認爲青少年兒童認知發展的過程,可以分爲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叫感知運動階段,主要適用於0——2歲的兒童。這個階段的兒童,認知能力初步開始發展，有一個重要的概念叫做‘客體永恆性’。在兒童九個月之前，兒童是缺乏客體永恆性的。”
陳薇問：“什麼叫客體永恆性？”
文參團的專家解釋：“例如一個不滿九個月的兒童，當某樣東西忽然離開了他的視線,或者被擋住了,他就認爲這個東西沒有了，不存在了。所以這個年紀的兒童一旦發現父母離開他的視線,容易哭鬧起來。他並不知道父母親只是走到另一個房間去了，他認爲他們消失了。再比如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喜歡‘躲貓貓’,如果你擋住臉，又放下，這個年紀的兒童會覺得很驚奇很好玩。這是兒童缺乏客體永恆性的表現。”
“等到兒童九個月到十二個月之間，則會慢慢獲得客體永恆性。當你再次離開他的視線，他就知道,你不是消失了,你還存在，只是離開了他的視線。”
專家說：“你們之前從海上來，那個小太陽尋找大島的故事，以及時之砂,我們當時就有所懷疑。
我們懷疑，海國中會使人消失的‘海霧’，可能並不是真正的‘霧’，而是寓指人生長髮育裏的一種障礙。小太陽代指的是嬰兒。他是缺乏客體永恆性的，所以當他的父母——即大島，被海霧所遮擋時，即使只隔了薄薄的一層霧，他就認爲他們消失了。
而時之砂，指的就是時間。隨着時間的流逝和增長，兒童逐漸發育，取得了客體永恆性，那海霧就再也不是他的阻擋，他就能知道，父母雖然被東西擋住，但是仍在他身邊，並沒有消失。
而這個場景當中，太陽的認知是主導，因爲他認爲他們消失了，所以大島隔着一層霧，卻無法寸進。讓你們去取時之砂才能讓他們離開海霧，其實就隱喻着嬰孩的成長。”
王勇說：“你們能確定嗎？”
專家說：“當時我們只是懷疑，直到這個看到仙境的種種，聯繫前後，才能作一些比較肯定的結論。”
“這裏有什麼可疑的嗎？”陳薇不解：“雖然這些仙境是奇怪了點，而且這些居民說話是誇張了點......但內核層一向光怪陸離，再奇怪再童話的也有。”
文參團的一位教授說：“陳少校，以找一個普通孩子的思路來看，這些仙境和這些居民說的話，確實誇張。但如果把這些描述看做對某個特點的形容，那就是實話實說。”
“宇宙中心，世界之主，他笑月亮就放光，他哭宇宙就流星雨。‘我走，月亮也走’。這是一種典型的自我爲中心的思維特徵。”
“生命的主導，生命的主宰，生命之神。在某個人看來‘萬物有靈’，把所有身邊無生命的無機物，也都看做是跟自己一樣有生命有智慧的，這種呢，叫做‘泛靈論’。”
“世界只有一個維度。單維。注意得了高度，就注意不了容積。注意得了顏色，就注意不到形狀。這個，叫做思維的刻板性或者片面性。”
“皮亞傑對於兒童的認知發展的四個階段中的第二個階段，叫做‘前運算階段’，位於這個階段的大都是2——7歲的孩子。
前運算階段的兒童，漸漸能熟練地運用符號表徵事物。這個階段的兒童的認知和思維有幾個明顯特徵。1、自我中心。2、泛靈論。3、思維的片面性或刻板性，守恆概念的缺失，4、思維的不可逆......”
“你們目前走了前三重仙境，剛好對應的是宇宙——自我中心，玩偶之城——泛靈論，單維城——思維的刻板性......其實仙境的居民說的雖然都不一樣，但他們說的都是實話，綜合起來，描述的其實是一個2——7歲，處於前運算階段的兒童思維特徵的不同方面。”
“我們甚至可以推測，接下來如果有第四重、第五重仙境，有可能將是前運算階段兒童思維其他特徵——比如‘不可逆’的具象化。”
王勇道：“所以，你們根據仙境之中的種種跡象，反向肯定了海國中小太陽所象徵的？”
文參團對王勇作了肯定。
資深者們皆恍然。
王勇看向褚星奇：“星奇，你的意見呢？你剛剛說那個奧特曼和玩具熊都是你小時候的玩具。”
褚星奇安安靜靜地聽完了文參團的意見。他說：“我支持文參團的推測。”
他三四歲時，身體就已經不太好了，不能跟同齡孩子一樣正常行走，也不能長時間地受累。於是母親在他的小房間裏準備了一整套他喜歡的玩具。他喜歡看探索宇宙的冒險動畫，她就在懸了明明滅滅的星球，水星、火星、金星、地球、月亮.......裝飾在牆上的宇航服......還有他最喜歡的幾乎是跟他等身高的奧特曼機器人，能被他操縱着走來走去，擺出帥極了的飛天姿勢。
爲了陪他，母親在那段時間辭去了非常滿意的工作，常常坐在地上，陪着他玩宇宙航行和奧特曼穿梭宇宙的遊戲。
每次他回頭，都能看到母親坐在星漢之中，星球之間，溢滿愛意地看着他玩耍。
玩累了，他就趴在母親懷裏，看着母親操縱着奧特曼一步步地走過月球、地球......
可是，他漸漸越玩越累，連最喜歡的宇宙遊戲都玩不久了。
被抱去醫院前，他問媽媽：“媽媽......我好睏啊，可我是宇宙的主人，我走了，宇宙會不會壞掉啊？”
媽媽含淚笑着說：“不會的......奧特曼，奧特曼會替你修理宇宙的。”
“第二重仙境裏的玩具熊和那些玩具，是我在醫院時，父親抱來給我的。”
他進了醫院之後，每天只能在病房裏來來去去，觸目所及，也只有透過病房的窗戶，所能看見的小小的一方天地。
更多的是數不清的檢查、冰冷冷的儀器。
他每次治療所要花費的儀器的錢，藥錢等等，金錢，都是一筆鉅款。
父親到處借錢。
母親也很快就沒法再天天陪着他了。
他們要工作，要想盡辦法地賺錢，才能讓他繼續活下去。
他們在他的那間病房裏放滿了他喜歡的玩具，宛如一個城池，讓他坐在玩具城中稱王，忘卻塵世病苦。
他最喜歡的是父親抱來的一隻玩具熊，好大一隻，毛茸茸的，很威風，但鈕釦縫的黑眼睛又很溫柔。
他覺得有點像父親的眼睛。
父親送給他玩具熊那一天，眼圈是紅的，眼鏡後的黑眼睛裏很溫柔。
父親雖然戴眼鏡，言語溫存，可是個鐵漢，從不落淚。
唯有那一天，他擦乾了眼角的淚痕。
在門外，他對電話裏強笑着說：“多謝你的好意。我......我就不......不客氣了。”
明明是笑着的，一句話卻猶如字字啼血。
在門內，他抱着玩具熊，而父親把他和玩具熊一起抱緊在懷中。他聽見父親說：“星奇，活下去......活下去......無論怎麼樣，爸爸都要你活下去......”
眼淚落下，打溼了玩具熊的皮毛。
“第三重裏仙境裏的雪白一片，疾病怪物，單薄的紙人，是我六歲的時候，在醫院裏住了兩年之後，險些病危。”
父母那一天守在病房外。
不是雙休日，但姐姐和哥哥沒有去上學，也默默無言地站在病房外。
六歲的他被推離了放滿玩具的病房，被送入了手術室。
手術檯上，他迷迷糊糊地看着燈，等照得他身邊的大人們衣服和帽子和牆壁，全是一片耀眼刺目的雪白。
世上的一切都彷彿在變得扭曲、輕薄。
雪白輕薄的人兒們好像在跟他說話：“別怕，別怕，疾病怪物我們幫你打跑......”
手術不知道維持了多久，家人就在門外等了多久。
等到他被送出手術室的時候，母親雙腿一軟，竟然噗通滑倒在地，還在努力地撐着牆。
父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雙手去攙扶母親，但他手裏都是汗，胳膊上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扶了幾次都沒有扶起來人。
哥哥和姐姐沒說話，只是一人一邊，姐姐在哭，哥哥在擦眼睛。
他舉起胳膊，對父親和母親說：“媽媽，爸爸，白色的......小人......打敗怪物了......”
褚星奇簡單地說完這些玩具的來歷，卻看到隊友們都看着他。
“星奇......你......”王勇雙脣略動。你......在哭？
褚星奇順着他們的視線，摸向臉頰，臉頰上有一滴滾燙的淚水，滑到了脣邊，鹹的。
褚星奇明白他們在想什麼，他看了一眼忽然黯淡許多的鏡花水月，勾起嘴角：“你們放心，我沒有眼淚。是它在哭。”
“它總是記着一些早已過去的，不再被需要的東西。”
文本內外，資深者們和文參團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時，褚星奇說：“王隊，我想，我大概知道燭龍要找的那個孩子在哪裏了，你們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