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文學入侵 >第61章 第 61 章
    《文學入侵》

    夏天的西伯利亞,太陽幾乎一天到晚都懸在天際。

    一座座城鎮,一座座工廠因爲無人維護被廢棄,殘存的居民,不斷地縮小,縮小,往居民點縮攏。

    遠離城市的一個大型居民點,它被廣袤荒涼的原野、森林包圍着,建在原來的蘇維埃集體農場附近。

    “祝賀我們偉大的祖國——蘇維埃”一羣拎着空瓶子的酒鬼在街上邊走邊嚎。

    他們體格高大,卻早早因常年的躬耕,彎了背脊。

    這是一羣俄羅斯農民。

    他們一天的耕作結束了,在鐵皮房、木屋組成的僅僅幾百戶人家組成的居民點街道上,勾肩搭揹着高唱過去的歌曲。

    來往的行人,都縱容他們的失態。

    一個春天熬過去了,是一件值得失態的事情。這證明,起碼到這一年的冬天前,一家人活下去的概率更大了。

    小孩子只穿着一條短褲,穿着破舊的涼鞋跑着,朝醉漢們吐吐沫,大笑,然後開始扭打。

    他們不上學,這裏也沒有學校供他們上。

    等到夏天的時候,他們依舊會穿着這雙破舊的塑膠涼鞋,單薄的外套,在冰雪世界裏,凍着通紅的腳丫。

    一個冬天過去,或許森林會多出幾堆新壘的小小土包。

    居民點外早已多了一排新土包,那是熬過一冬,卻在春天裏,因爲沒有食物而餓死者的新墳。

    這個居民點的人口在不斷地縮減。

    但不遠處,就有一座遠東小城。

    那是一座靠販賣石油、木材等資源建起來的小城。

    城市建得有東歐小城的風格,其中的一部分市民生活得起碼像現代人。

    但進城處,有警察看守。他們懶洋洋地,只有在那些衣着破爛,看起來像是居民點的“小雜碎”的小孩、少年想進城的時候,纔會揮舞着警棍威脅驅趕他們。

    入城處的公路車站商店裏,一位瘸腿的老人緩緩走來。

    警察知道他是附近的窮人,來買小商店買“酒”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有看見。

    畢竟,俄羅斯這樣的人太多了。

    這樣的生活,這樣隨時在餓死,凍死邊緣的人,只有酒能撫慰他們。

    瘸腿的老人衣着破舊,但是卻洗得乾乾淨淨,他儘量地,挺直背脊,有尊嚴地進了商店。買了一瓶三十盧布的“酒”,揣着出來了。

    他踉踉蹌蹌地往城外的居民點走,和一羣兒童、少年們錯肩而過。

    那些小孩,出生在廣袤森林裏零散居民點的小孩、少年,他們暴力、滿嘴胡話,試圖混進城。

    他知道他們混進城想做什麼。

    他們是去活命的。

    這些本應該在寬敞明亮的學校裏,學習科學,學習航空知識,學習祖國的未來的孩子,將會隨手搶掠城中行人的揹包、食物,淪爲城裏的混混、少年犯罪者,警察嘴裏的“該死的小雜碎”。

    但是,他們只是去活命的。

    老人沿着蘇聯時候遺留下來的公路,一邊走,一邊喝,最後,他走回了居民點最外面,那裏有一座小帳篷,堆滿了雜物,就是他住的地方。

    他舉着浴液,聽到了農民們一邊喝被充作酒精的防凍液,一邊嚎叫,發泄自己靠偷大農場主的玉米、土豆,三三兩兩去木料場偷木料,板材,才從冬天苟活下來的慶幸。

    於是,他也醉醺醺地,喃喃地跟着那些農民一起高唱早已逝去的,上個時代的歌曲。

    歌聲傳不遠,人間無和聲,只有西伯利亞的風,捲起林海濤濤,爲他們伴奏。

    “祝賀我們偉大的祖國——蘇維埃——”

    風裏,卻有合唱聲,爲歌聲接上後半截。

    老人醉醺醺擡頭看去,卻見,遠方,從森林,從早已廢棄的死城的方向,遠遠地,有隱隱地,一大列人來了。

    但隨着隊伍越走越近,他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列人馬穿的是一身的綠色軍裝,帶着帽子,帽子上......繡着紅星。

    老人呆了,開始揉眼睛,拼命的揉眼睛,但是仍舊看到了那些紅星,看到了這列隊伍裏颯颯的鐮刀錘子紅旗。

    他愣了一下,忽然臉忽地漲紅了,他的胸膛開始上下劇烈的起伏。

    寡頭財閥,驅趕他們,把一切生活品翻幾十倍賣給他們,搶奪他們的土地,他都沒有這麼憤怒過。

    可是,他們怎麼敢,怎麼敢讓自己的打手團伙穿成這樣!

    瘸腿的老人爬起來,他揮舞着啤酒瓶,憤怒地朝他們咆哮起來:

    “滾出去!滾出去!”

    他忘記了自己的瘸腿,忘卻了自己早已年邁,不再是當年沿線維修西伯利亞鐵路的戰士。他跌跌撞撞揮舞着“武器”,衝向他們。

    這些年輕人連忙架住了他。

    他尚且猶自痛罵掙扎:“你們,不許穿......”

    “你們不許穿成這樣......這是蘇維埃的紅旗......”

    他已經做好了得到毒打的準備,但是迎接他的卻不是毒打,而是懷抱。

    他擡起頭,喫驚地發現,這些不是當地寡頭、財團的人馬——那些人的打手,都僱傭的是當的年輕人,一無所有,所以可以爲了一點很少的錢,甘願豁出命去當財團、土豪打手。

    那些打手,沒有這樣堅定的目光,堅毅的面容,風霜裏粗糙卻紅潤飽滿的臉頰。

    爲首的高大的年輕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他抱了一抱,像是久別重逢的戰友:

    “可是,同志,我們就是蘇維埃的布爾什維克啊。”

    他們做好他不相信的準備,但是老人卻握着他的手,做夢一樣喃喃:

    “是你們啊......你們怎麼纔回來......”

    下一刻,他的手卻無力滑下。

    他臉色帶着青灰色,他嘴角含着笑,似乎在做美夢般睡去了。

    他死去了。

    年輕人們趕緊搶救,卻沒有任何辦法。軍醫從他手裏的酒瓶找到了他的死因,把酒瓶拿給其他布爾什維克看。

    他們本以爲這是伏加特,互相傳看,卻皺起眉,神色愕然:這是浴液。洗澡用的,只是含有酒精成分。

    布爾什維克們久久沒有言語,最終長長一嘆,挖了墳包,掩埋了老人,然後握緊紅旗,繼續前行。

    他們身後,白霧驟起,一位新的年輕的紅軍從霧中走了出來,他走路略有些一高一低,揹着修理鐵路的大工具箱,卻不影響其矯健豪氣。他一邊追趕紅旗,一邊在喊:“同志們,等等我,等等我,我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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