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萬物生長,庭院中疏於打理的花草叢植茂盛地擠在一塊兒,隨性地伸展着枝芽。

    葉明蓁睜開眼睛時,院中靜悄悄的,本該在這侍候的丫鬟們卻不見蹤影。起來後,她坐在梳妝檯前,先是動作笨拙地給自己挽了一個髮髻,葉明蓁做得不太熟練,但幸好成果不錯。而後她又在首飾盒中的珠翠寶石挑選許久,最後只挑了其中一根最不起眼的素淨銀簪戴上。

    作爲長寧侯府的千金,她生來便是錦衣玉食,自年幼時身邊就不缺伺候的人,如這般萬事都要親力親爲的,已是罕見。

    但從今往後,這樣要她親自動手的日子還多得是。

    葉明蓁的目光從從梳妝檯上的脂粉掠過。這些都是京城裏出名的脂粉鋪子送來的,一小盒便要花上好幾兩銀子,頂上尋常百姓家中一年的花用。京城貴女相交往來時,第一眼便要先看儀態打扮。放在從前,葉明蓁會盡力將自己妝點到最好,從不落了長寧侯府的面子,但如今她只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葉明蓁最後從櫃中取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裳,穿上之後,她便靜靜坐着等人來。

    “吱呀”一聲,屋門從外被人打開。葉明蓁沒有回頭,進門的是她的貼身丫鬟椿兒。

    椿兒捧着銅盆,進門見着她先是驚呼一聲:“小姐,您怎麼自己就起來了,都不等等奴婢”

    “時辰不早了,若是再不起,怕是要被說憊懶了。”葉明蓁淡淡地道。

    椿兒咋咋呼呼地道:“小姐今日怎麼不打扮平日裏可從未見小姐穿得這般樸素過,今日”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默默閉上了嘴巴。

    今日可是個大日子。

    今日是長寧侯府真千金正式回府的日子。

    做了十六年的侯府千金,葉明蓁處處以長寧侯府爲先,在外更是從不落了侯府的臉面,她以自己的身份驕傲,卻是破天荒頭一回知道,自己原來是被個被抱錯的農家女。

    侯府的下人慣會踩低捧高,從前她還是侯府千金時,上趕着討好獻殷勤,想方設法調到她的院子裏伺候。自真千金認回侯府之後,對她卻是越發冷淡怠慢,暗地裏不知說了多少閒話,到如今連院中侍候的下人都跑光了,唯一一個小丫鬟,還要處處受刁難。

    她也甘心認了。

    沒有不能認的,連血緣關係都不曾有過,身爲一個農家女,她卻享了十六年的榮華富貴,只說這些,侯府待她不薄。而侯府真正的千金卻在鄉野民間長大,吃盡人間疾苦。自真千金上門認親的第一日起,侯夫人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指桑罵槐了多少回,侯府的下人慣會看臉色,就差指着她的臉說她佔了大便宜。

    因而今日侯府真正的千金回府,葉明蓁也做好準備各歸其位,乖乖去做她的農家女。

    她理了理衣角的褶皺,覺着時間差不多了,才起身走出門去。

    一路又遇到了不少下人,侯府的下人慣會看眼色,也最會捧高踩低,從前對她這個侯府千金有多殷勤,如今便有多冷淡。葉明蓁一路走過去,連個與她行禮的下人都沒有,至多隻冷淡地喊她一聲“葉姑娘”。

    真千金一回府,她這個假千金就成了“葉姑娘”。

    長寧侯姓顧,她的親爹才姓葉。在真千金上門的第一日起,她便已經沒有了姓顧的資格。

    葉明蓁一直走到主院外面,才被攔了下來。

    大丫鬟神色冷淡,轉身進去通報。若是葉明蓁記得沒錯,這個大丫鬟從前對她說話可最好聽,最會討好,好聽話一串一串的,如今卻是半句也不吭。

    屋子裏靜悄悄的,薰爐裏的香燃了半截,葉明蓁走進去時,顧夫人看着已經起來很久,她伸着手,丫鬟跪在一旁,小心地將花瓣搗碎,敷在修剪圓潤的指甲上。顧夫人沒看她,葉明蓁行了禮,退到一旁坐下,垂首一聲不吭。

    自從身世揭穿之後,顧夫人對她便頗有意見。顧夫人對她向來冷淡,小時葉明蓁還試圖親近,後來便放棄了這個念頭,但到底有一層母女關係在,見着面時二人也會不鹹不淡地寒暄幾句,如今連這點稀薄的血緣情分也沒了。葉明蓁還見過這對親母女見面時,那纔是母女情深,二人見着的第一天,便抱着哭了足足半個時辰,讓她又傷心又咂舌。她想來想去,心想大約是因爲血濃於水。

    不是親生的,所以才親近不起來。這樣一想,她又難免難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丫鬟退到一邊,顧夫人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她這纔看向葉明蓁。

    顧夫人聲音冷冷的:“凝兒去見她爹了。這些日子,該知道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女兒”葉明蓁頓了頓,在顧夫人一瞬間冷下來的目光之中,低聲改口:“我明白了。”

    “你既然明白了,那你又是如何想的”

    葉明蓁不由得攥緊了袖口。

    七天。

    足足七天。

    從真千金上門認親,衆人得知真相起,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七天。

    得知真相起,顧夫人便立刻清楚地表明瞭自己的想法。她恨她這假千金佔了親女兒的位置,恨她佔了親女兒的榮華富貴,還恨真千金受她連累過了十六年的苦日子。真千金上門認親的那一日,多掉了兩滴眼淚,顧夫人便整顆心都偏了過去。

    自那一日起,所有人都站到了真千金那一邊,指責她的不是。

    從未有人問過她的意見,也未有人關心過她是如何想,更未有人與她說過半句安慰話。顧夫人恨上她,而她的養父長寧侯,卻是一面也不見,更不曾對她說過一句話。

    她起初驚惶不安,也懼怕被趕走,無人理會的七天裏,最後卻是自己想開了。

    葉明蓁輕聲應道:“若非是顧小姐主動尋來,我也不知自己身世竟是這般顧小姐纔是夫人的親女兒,纔是侯府真正的千金,得夫人十六年照料,我已感激不盡,無論是身份還是爹孃,該是顧小姐的,都是顧小姐的。”

    顧夫人眉目微松,連日來對她的冰冷好似也減少了一些。

    “你能這般想,也是好事。”顧夫人輕輕頷首,道:“到底你也在侯府待了這麼多年,說及此事,你二人調換時,你還身在襁褓,也算無辜。這些時日對你多有疏忽,若是你有什麼疑問,大可問出來。”

    葉明蓁有些受寵若驚。

    顧夫人已經許久沒對她這般和顏悅色過,上回見到的時候,還垂着眼淚拐彎抹角地罵她。葉明蓁猜想,應當是長寧侯與她說了什麼,顧夫人向來聽長寧侯的話。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