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平靜地對徐世文說道。
他們站在勞工居所門前青燈能夠照到的地區邊緣,兩人附近的光線模糊而弱,再往外走兩步,就會徹底沉浸在黑暗中。
“是要抽些人專門負責?”
徐世文小心問道。
通過這些天來的旁敲側擊,他已經知道,那位久不見人,極少出現在這裏的陸真傳是這裏的真正主人,而大春在陸真傳面前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在陸真傳不在的時候,大春就是這片土地實際意義上的管理者。
有勞工覺得,在這樣一片沒什麼人的荒蕪地帶,大春這個管理者的名頭其實虛得很,也就是簽了勞工契約,纔不得不低頭。
但徐世文並不這麼想。
他和其它人不一樣,不會對因爲當前環境的簡陋而對上層缺乏敬畏。
因爲他在這裏,看到了很多在外界看來十分離奇而難以理解的事情,也看到了僅有區區五十人的器師營的可期未來。
黃土平原,是腳下這片奇異土地的名字。
但徐世文對所處地域的瞭解也差不多僅限於知曉名稱。
他不知道黃土平原在諸界中究竟是在哪個界域,處在哪個位置,也不知道這頻繁改變的天象背後隱藏的具體意義。
可他知道,那五十餘名器師營成員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們每一個都具備許多優秀修者應當具備的條件,從煉器水準、修行資質、對任務的響應和行動能力,都是徐世文此前未見的。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並不是練器班子,而是訓練有素的戰軍。
假以時日,不,甚至不需要多長時間,這支人數較少的器師營就會成爲令人瞠目的可靠後盾,這種支撐能力並不體現在戰力上,而是在提供兵甲、武器、丹藥、符籙等武備上。
器師營並不是唯一值得關注的部分,這裏另有許多撲朔迷離而又叫人覺得震撼的地方。
房舍可以建造,陣法可以佈置,人口能夠引進,區域可以再進行細緻劃分,這兒或許現在尚還簡陋,但不會一直這樣下去。
他們這些勞工現在所做的活兒,不正是爲這處將來完善強大的城鎮添磚加瓦嗎?
這裏會逐漸變得完善,變得繁榮,變得強大,變得權力結構複雜。
到了那時,勞工們將會對曾經輕視的這裏抱有深沉的敬畏。
而握有器師營與這一切的陸真傳,又究竟是一個怎樣難以估量的存在?
徐世文的神思,不禁有些飄飛。
他不敢當面去詢問這些關乎地域、現在和未來的敏感消息,但心中的好奇卻從未停下躁動,甚至與日俱增。
“是要分出些人,去負責器師營物料的專門運送。”
直到大春的回答傳來,纔打斷徐世文的暢想。
聲音沒停,大春繼續說道:“像泊港內裏的許多建築是需要和器師營共同動工的,而現在器師營的水平還達不到要求,更抽不出時間,所以這些較爲特別的建築只需大致劃分區域,等到以後再考慮。
眼下的建築暫時夠用,所以需要將大半勞工從建造屋舍的勞動中抽出來,投入其它方面。”
除了各類建築胚子的建造之外,利用熔爐提煉各色金屬、運送物資、簡單地處理些特殊原材料等也需要很多人。
並且隨着規模的擴大,需要的勞動力只會越來越多。
但大春要說的不僅僅是這些。
“此外從現在起,你的層級提升到隊長,有權力提拔監工,但要經過三春和甲十九的同意。”
在當初和徐世文的商談中,只大致把簽了契約的勞動力分爲五等,一等最高,五等最低。
這個標準不僅僅能用於現在,即使以後又有人填補進來,也可以一直沿用。
徐世文之前便是監工,屬於四等,在他下面是最爲普通的五等勞工。
達到一等,便可以重新擬定契約,拿到正式的僱傭合同。
“這麼快?”
徐世文有些驚詫,之前他便是這裏唯一的監工,現在纔沒多少天,便又提了一級。
驚詫過後便是激動。
因爲這意味着自己離脫離僕役的身份更近一步。
除了這些,還有一種努力得到回報的滿足感,以及一些淡淡的、不知從何而來的驕傲。
“因爲要做的事情變多,一個監工很難妥善管理,所以需要根據工作性質來對勞工進行區分,在每一類工作部分都設一個監工。
假如你還是監工的話,很難領導他們,所以提前讓你擢升。”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雖然能指揮的人沒變,但管理結構更爲複雜。
乍一看,好似同原本沒有分別,但徐世文是聰明人,知曉這其中的含義。
照目前蒐集到的信息來看,這位陸真傳手下的勢力處於一個較爲初級的階段,組成簡單,能力也尚還不足,且缺少附庸。
但潛力難以估量。
而在這樣的時節,正是提升自身,攫取話語權的最好時機。
錯過了這機會,就再沒有如此值得把握的時機。
階級還未曾固化,有大把機會,將來勢力做大,再想往上便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所以儘管這時只有虛銜,卻是實實在在的拔擢。
其意義深遠不僅在於此時此刻,還在於遙遠未來的彼時彼刻。
“多謝春哥提拔,屬下一定竭盡全力,爲小鎮出力!”
徐世文壓下心頭的激動,恭謹行禮。
“小鎮?”
大春愣了一下,繼而才反應過來。
大春按照陸淵的習慣,把這處黃土平原上的建築羣稱爲基地,而徐世文很少聽過這個稱呼,故而他對這裏的稱呼是小鎮、城池等。
因爲對他而言,這裏有職務、有生活、有商店,除了沒有女人之外,便同小鎮沒什麼區別。
此外,他對這個幾乎是親手推動造就的地方,有一種獨特的,難以言說的喜歡。
原本的宗門沒有給他歸屬感,四處流亡的生活更沒有,當流匪的時候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徐世文覺得,自己像是無根的浮萍,只是抱着活下去的心情,毫無方向地在青都界漂啊漂。
反倒是辛苦工作的小鎮,居然讓他有了些依賴。
因爲這裏給了他真正的安全感,不用花心思在爾虞我詐中,也不用擔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即使在不怎樣的大通鋪裏,都睡得格外安穩。
“加油啊,阿大有時候是有些小家子氣,但對待部屬從來不會吝嗇,他不會虧待每一個曾爲他效力的修者。”
大春說完,就揮手道別,從袖子裏拿出盞巖燈。
一道光圈以他爲中心,在地面上出現,而後他擡腳,朝着無盡的黑暗邁步。
原地只剩下仍然保持行禮姿勢的徐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