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竹雖然身在蘇州, 但她知道陸不言。

    錦衣衛指揮使,聖人的奶哥哥,一人之下, 萬人之上的紅人貴胄。關於他的稱謂也有很多。

    聖人的狗, 京師的刀。

    於西竹看來,這是一條惡犬,這是一柄利刃。如非必要,她是絕對不會去招惹他的。而本來, 如此人物也跟她不會產生任何關係,可惜, 世事弄人。

    西竹擦完了刀, 靜靜地坐在實木圓凳上,她在等,等陸不言說話。

    “雖不能百分百確定, 但趙大郎的罪是逃不脫的。”陸不言近前, 將自己的繡春刀置到實木圓桌上。

    “咔噠”一聲, 繡春刀落桌。西竹挺直了背脊, 雙眸變得堅定而蒼涼, “趙大郎謀逆不謀逆, 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只要我丈夫活着回到我身邊。”

    “所以, 你要殺我”陸不言轉頭看她。

    西竹握着劍,手腕收緊,指尖發白,“我爲趙大郎殺了那麼多人, 他的恩情我已經還了。現在,只要你能替我救出我的丈夫, 我可以不殺你。”頓了頓,西竹深吸一口氣,“也可以替你去殺了他。”

    陸不言輕笑,“我不用你替我殺人,要殺人,我自己就能殺了。”陸不言鋒利的眸子落在繡春刀上,眼尾挑起,浸出一抹陰鷙的紅。

    他白皙的指尖落到刀上,語氣低緩,繼續道:“你丈夫現在是西竹,殺了那麼多人,是朝廷緝拿多年而不得的大犯人。像這種犯人,就算是聖人,都沒有理由輕易將人放了。”

    “可他不是西竹,我纔是。”丈夫是西竹的軟肋,女人明顯激動起來,手裏的聽雪嗡嗡作響。

    “可現在他替你承擔了這個罪名,而且是心甘情願的,並沒有任何屈打成招的意思。”

    陸不言如此說,更是灼傷了西竹的心。

    這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女人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連累了他”

    西竹掩面抽泣,聲音哽咽,“初見他時,是在蘇州城外的茶館內,就是你去找我的那個地方。我剛剛殺了一個人,那人武功很高,我受了很重的傷,是他救了我。他雖然寡言,但卻是個好人。”

    說到這裏,西竹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笑來,那笑十分溫柔,混着淚,看上去非常幸福。

    “我一醒過來看到他,就要拿劍殺他,沒想到他卻說,你的劍真漂亮,它叫什麼名字”

    陸不言雖然沒什麼興趣,但還是配合道:“然後呢”

    “我實在是沒碰到過這樣的人,我當時是有點傻了,我竟然真的告訴他,這柄劍叫聽雪。”西竹摸着劍,忍不住笑出來,片刻後臉上又露哀切之色,“然後,他就一直喚我聽雪。”

    西竹以爲,殺了鄭敢心後,她就可以做男人一輩子的聽雪,可惜,可惜趙大郎女人雙眸通紅,死死攥着手裏的聽雪,用力到指骨緊壓。

    “西竹是不能活的,你願意換他出來嗎”陸不言突然開口,“如果你願意換他出來,我保他一世平安。”

    西竹神色一頓,似有猶豫。

    陸不言看到她的表情,立時便笑了,“人總歸要爲曾經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你不能得了魚掌又要熊掌。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跟趙大郎合作。”

    西竹明白陸不言的意思,陸不言能給她的,只能是一命換一命,讓一切迴歸正軌。而如果她選擇跟趙大郎合作,或許丈夫真的能平安回來,可是,她卻永遠都逃不出趙大郎的掌控了。

    “你好好想想吧。”陸不言起身,正欲離開,那邊西竹突然開口,“我答應你,用我的命,換我丈夫的命。不過,我怎麼相信你呢”

    陸不言早就猜到西竹會這樣說,便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道:“愛信不信。”

    西竹:

    .

    冷陽下,冬雪繞空,如飛花穿庭。

    一棵百年枯樹之下,迎風而坐一人。穿素衣,披大氅,面前的圓形石桌上置着一套茶具。

    陸不言踏雪而來,站到朱肆身邊。

    朱肆端着手裏的茶碗,那上面薄薄飄了一層雪,慢慢沁入清冽的茶水之中。男人白皙修長的手端着那茶碗,遞到脣邊,輕抿一口,臉上淡然之色瞬消,手一哆嗦,差點把茶碗打翻,“嘶嘶嘶,好涼。”

    原本溫熱的茶,被落了許多雪,這才冷得涼牙。

    陸不言翻了個白眼,道:“辦好了。”

    朱肆捂着自己被凍到的牙哼哼,“那個西竹”

    “嗯。”

    “唉,”朱肆嘆息,“也是個可憐人啊。”

    “可憐又如何,做錯了事,終歸是要付出代價的。”陸不言表情冷淡,像是在談論今日天氣晴好,而非一條人命。

    朱肆搖頭,神色有些恍惚,“陸兒,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陸不言抿脣,“人都是會長大的。”

    “是啊,人都是會長大的。”心思越多,遇事越多,漸行漸遠。朱肆垂下眉眼,慢吞吞地轉着手裏的茶碗,然後招呼陸不言道:“坐下喝杯茶吧。”

    陸不言冷酷拒絕,“沒空。”

    “沒空連喝杯茶的功夫都沒有你還有其它的事要辦”朱肆扭頭看他,有風起,吹開了陸不言身上單薄的袍角。

    陸不言身體底子好,冬日體熱,一向穿的不多。朱肆正坐着,從他這個角度能很明顯的看到一條大紅牡丹褲。

    嗯朱肆把不小心又被他摔倒的茶碗扶起來,臉上露出一抹極其古怪又難忍笑的表情。

    他一臉擔憂地站起來,然後伸手,輕柔地拉住陸不言的手道:“陸兒,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要不要我給你放個假”

    陸不言噁心地抽開,後退三步,“不用。”

    “那你”朱肆正想着要怎麼委婉的詢問,那邊陸不言就打斷了他的話,“我要漲俸祿。”

    “漲俸祿”朱肆立刻就緊張起來,他小心翼翼道:“陸兒啊,你該知道的,現在國庫空虛”

    “國庫空虛到連我一點俸祿都漲不了”陸不言擰眉,“我給你幹了這麼多年的活,你就連點俸祿都不給我漲”

    朱肆十分奇怪,都幹了這麼多年了也沒想着要漲俸祿,怎麼突然就要求漲俸祿了呢

    “那個陸兒啊,你是出什麼事兒了”朱肆小心翼翼地詢問。

    原本還臭着一張臉的陸不言突然面頰微紅,耳根發燙。

    朱肆震驚了,這種嬌羞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陸不言摩挲着手裏的繡春刀,聲音沉啞道:“我要娶媳婦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