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唐燕容反應快,拉着唐燕凝就拜了下去。
皇帝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了。朕就是四處走走看看。你這裏不錯嘛。”
看看唐燕凝身上穿着的,雖是顏色素淨的青綠色衣衫,但料子俱都是上好的,繡工也精緻,於清雅之中露出那麼一絲兒的華貴來。再看看她的臉,依舊是明豔奪目,絲毫不見落入了道觀裏的落魄消沉。
看得出,這丫頭哪怕是到了玉清宮裏,小日子過得也是極滋潤的。
也是,有晏寂時不時過來探望,又有昭華照拂,與從前相比,唐家的丫頭也不過是換了個居住之所罷了。
這心大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皇帝也說不清自己心裏頭是個什麼滋味兒。或者,這份兒心大,就是兩個兒子都看中她的緣故?與那些循規蹈矩,說話小心翼翼的閨秀們不同,唐燕凝性子活潑,行事大方,尤其潑辣之中帶着點兒桀驁不馴,也的確是叫人覺得新鮮。
這樣的性子,皇帝着實不喜歡。奈何,他兒子閨女們都喜歡。
好在,這丫頭心性是不錯的。起碼,不是那等攀附權勢的。
唐燕凝一時間也不知道皇帝說這話是個什麼意思,正想着斟酌言辭,皇帝又開口了。
“阿寂,你們先出去,朕有話要與唐家丫頭說。”
晏寂看了看唐燕容,唐燕容臉上都是擔心。二人對視了一眼,沒動彈。
皇帝氣笑了,“莫非朕是喫人的?走走走!”
晏寂和唐燕容無奈,只好走出了小院兒。
原本,唐燕凝還多少有些個忐忑。不過,當她獨自面對這個世界中坐北面南的天下至尊時,又奇蹟般地平靜了下來。
“陛下,喝茶。”從耳房裏端出一直煮着的茶,唐燕凝親自爲皇帝斟了一杯雙手奉上。
皇帝坐在那株杏樹下,並沒有伸手接茶。
唐燕凝也不在意,將茶放在了石桌上,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樣,站在皇帝身前。
“聽昭華說,你在這裏,過得很是自在?”皇帝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君臨天下多年,唐燕凝背地裏能罵他一句渣,當面卻絲毫看不出這位帝王的城府。
因不知道皇帝這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唐燕凝回答起來,便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個字惹得皇帝不喜歡了,叫她一輩子出不了玉清宮。
想了一下,唐燕凝只好回了一句,“都是圓通真人寬宥,我纔沒那麼拘束。”
“朕也很寬宥,怎麼不見你在朕跟前自在呢?”
平心而論,皇帝這句話說得甚至有些個俏皮了。但是身份使然,縱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終究難掩帝王的氣度。看着這樣的皇帝,唐燕凝也放鬆了下來。
心裏頭翻了個白眼,唐燕凝神色也輕鬆了下來,沒忍住笑了一下,“全天下都數一數,有誰敢在您跟前放肆呢?”
皇帝大笑,“你這丫頭的確有趣。不過,朕在你們眼中,就是那樣不近人情,連略微放鬆片刻都不敢?”
“伴君如伴虎吶。”唐燕凝咳嗽了一聲嘟噥。
“有趣。伴君如伴虎……”皇帝重複了一遍唐燕凝的話,笑着搖了搖頭,也不知是諷刺還是在自嘲,“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到了你這丫頭嘴裏,就成了虎了。”
“茶還是去年的茶,只是用乾花兒薰了一下。您要是用着好,回頭我包一些給您帶回去。”
皇帝失笑,“去年的陳茶?”
唐燕凝也笑了,“去年的怎麼能就叫陳茶了?這纔開春兒,什麼明前茶雨前茶的也都不趕趟兒啊,分明這就還是新的。”
皇帝也並不想與一個和自己女兒年紀相仿的小丫頭爭個嘴頭上的高低,遂放下了茶盞,眉峯一挑,雙目湛湛,淡淡問道:“當初,太子和阿寂都向朕提出,求娶你做正妻。二人針鋒相對,在御前失儀。太子因此禁足東宮,阿寂禁足王府。朕想問一問,對此你有什麼可說的?”
說到最後,皇帝的語氣,輕描淡寫之中帶了幾分威嚴。
換做了旁人,這會兒就該嚇到癱倒跪倒在地請罪了。但是唐燕凝卻沒有,她這心裏頭吧,至今都還覺得委屈呢。
“臣女斗膽,想問陛下,您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呢?”
“假話如何說?”皇帝眉尖一動,直覺這唐燕凝說出來的真話大概不會那麼入耳。
唐燕凝嘆了口氣,恭敬道:“惹得陛下肱骨不合,臣女罪該萬死。陛下未治臣女之罪,臣女感激涕零!”
這麼刁鑽的話,皇帝幾乎要被氣笑了,“那真話又是如何?”
唐燕凝:“我不敢說。”
“說吧,恕你無罪。”
“哦。”唐燕凝直起了身子,目光清正坦蕩,看着皇帝誠懇道:“我委屈。太子殿下身份尊貴,人品高華,我與他統共沒見過幾面,更不敢有絲毫逾矩之處叫殿下誤會。殿下與您求娶於我,是我的榮幸,可也叫我意外。太子正妻,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也做不來。若是可以,我寧可做個天下第一的富婆,瀟瀟灑灑地過完這輩子。”
“在你眼裏,朕傾盡心力教導出來的太子,東宮,莫非還不如那些個黃白之物?”皇帝簡直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天啦,眼前這丫頭到底是個什麼心肝,一國太子,在她心裏還不如幾兩銀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日後這大好的天下,都是太子的?”要多少的銀子沒有?
唐燕凝眨了眨眼,“那又如何?陛下,我想您是誤會了。在我心裏,並不是太子殿下不及銀子。而是,既是儲君,兩肩擔的是江山,心中該放的是百姓,這一輩子他要做的是守成固本開疆拓土,成就一番霸業。能夠與他並肩而立,站在一起的,該是一位賢良淑德寬容仁愛的女子。我不行,我目光只能看到三寸遠,只想守着我那三分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太子正妻做不來,太子良娣呢?”
唐燕凝還沒來得及說話,咣噹一聲響,院門從外面被人撞開,一個人影飛了進來,跌落院中。
定睛一看,是方纔守在圓通真人門口侍衛中的一個。
這侍衛捂着心口,頭一歪,吐了口血出來。
皇帝眉頭一皺,晏寂已經從外面大步闖了進來,劈手將唐燕凝拉到了身後,雙目猶如要噴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