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宮,如其名,接近宮門三步,便是能夠感受到一道刺骨的寒意。
實際上,寒月宮,就是冷宮。
冷宮中居住的,一般都是犯過大錯的嬪妃,雖不至死,但卻比死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因爲冷宮之中,無日月,無光陰,只有孤獨爲伴。
姬長髮讓貼身太監在外面等着,他一人推開宮門,緩緩的走入這淒冷之地。
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呀”的破敗聲,入眼,一片白茫茫,彷彿結冰一般。
而實際上,寒月宮整體建築,都是以寒石所鑄造,本身就帶有寒氣,自從這寒月宮建造,恐怕也有數百年曆史。
這之中的寒氣凝成冰霜,倒也不足爲奇。
只是姬長髮看到這一幕,心不由得一揪,彷彿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刺痛。
他邁入殿中,白雪昏羅帳,薄紗散落四方,一道曼妙身影,隱約在紗帳後。
聽到殿中的腳步聲,那紗帳後的妙人似乎是有所察覺,旋即淡淡傳來一道略顯嬌弱的聲音。
“把飯放在老地方,就可以了。”
女人的聲音傳來,姬長髮目光四下看了看,最終,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階梯口。
那裏,堆積了不少雜物,不少器皿,自然,還有觸目驚心的殘羹剩飯。
銀質器皿中的飯菜,已經餿了。
似乎是幾天前送過來的,看上去只吃了幾口。
姬長髮的眉頭深深的皺起,那飯菜他看着都難以下嚥,更何況是曾經養尊處優的她?
而更讓姬長髮心中發堵的是,那裏,沒有最新的飯菜,也就是說,那一碗已經發餿的飯菜,就是她上一次的伙食。
而距離現在,至少相隔了三日!
“三天沒有人送喫的過來了嗎?”
姬長髮只感覺心中一痛,同時還有隱藏的怒火,在胸腔中不斷的迸發。
“怎麼還不走?”紗帳掩映中,女人再度出聲。
緊接着,那道曼妙身姿,有些艱難的站起,撩開了紗帳。
嗡!
幾乎是一瞬間,二人的眸子在這淒冷的殿中相匯。
姬長髮看着眼前的美婦人,眼神微微一顫。
她憔悴了。
二十年前,她傾國傾城,笑庵如花,曾依偎在他懷中,細說情話。
二十年後,她雖青絲散亂,面容枯槁,但卻還是能夠依稀窺得當年風姿。
美婦人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這朝思暮想的人,看着眼前這恨入骨髓的人,她的眼中滿是慌亂。
她不由自主的攥緊了紗帳,然後強行鎮定心神,顫抖的施禮道:“罪妾河洛,參見陛下。”
聽到這話,姬長髮回過神來,眼底的那一抹情意轉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無情與憤怒。
他看了看四周,緩緩道:“朕看你過的挺不錯的。”
“承蒙陛下關照,罪妾得以在這寒月宮中苟延殘喘,這二十年來,倒也活了下來。”
河洛緩緩開口。
聲音不悲不喜,聽不出絲毫情緒。
但就是這般平靜的話語落在姬長髮的耳中,卻讓他沒來由的煩躁起來。
他走上前,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美婦。
“呵呵。”河洛笑了一聲,“罪妾戴罪之身,不死已經是陛下恩賜,何來怨氣?陛下還請離開吧,這寒月宮寒氣重,別傷了龍體。”
說完,河洛立刻轉身。
背對着姬長髮,河洛的雙眼方纔泛起通紅一片,面對着他,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下來。
一滴清淚無聲劃過,讓她本就悽苦的面龐,此時更顯嬌弱。
她如何敢怨?
你是一國之君,九五之尊。
我不過一罪妾,早就應該死了,還在這裏奢望什麼呢?
二十年前,我就應該死了。
苟延殘喘到現在,不是爲了你姬長髮,而是爲我那未曾謀面的孩子,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河洛不着痕跡的拭去臉龐淚水。
此時,一雙寬厚的肩膀落在河洛的肩膀上。
感受着那寬厚手掌傳來的溫度,河洛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那手掌一用力,將河洛身體轉了過來,姬長髮低頭,二人雙目,距離不過一指。
二十來,第一次相見,也是第一次這麼近的距離。
饒是已經過了那豆蔻般的年華,河洛看着那墨色的眸子,心中仍然是忍不住激盪。
然而,他從姬長髮眼中看到的,卻是厭惡。
“河洛,你敢和朕說話帶刺?”
姬長髮冷聲開口。
河洛一怔,剛要辯解,然而姬長髮卻大聲一吼。
“你河洛,有什麼資格有怨氣?當年,是你以巫蠱之術,殘害朕的乳孃死去,你應該知道,乳孃對朕的意義!”
“朕到現在都想不清楚,什麼仇,什麼怨?你爲何要下此毒手!”
姬長髮眼神之中浮現怒火,當年他勢單力薄,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不受待見,生活在黑暗之中。
然而在拓跋夫出現之前,唯一能夠給他光明的,便是負責清理宮中廁所的那個老宮女。
在無數個飢腸轆轆的黑夜,是那個老宮女冒着被其他皇子發現的危險,偷偷給他送飯,這才讓他活了下去。
後來,姬長髮擊敗所有皇子登基,終於是可以贍養老宮女。
對他來,老宮女,就是他的乳孃!
然而二十年前,宮中爆發巫蠱之禍,在他最愛的女人的牀下,發現了巫蠱木偶。
那木偶的名字,正是他的乳孃!
巫蠱之術,極爲陰毒,在被發現的時候,乳孃已經病入膏肓,最終不治身亡。
一怒之下,原本母儀天下的皇后河洛,一朝被打入冷宮,這一入,便是二十載春秋!
姬長髮看着眼前身體顫抖的河洛,眼神依舊暴戾。
“別給朕裝可憐!當年巫蠱木偶,就是在你牀下發現,你有什麼可辯解?”
“朕當年不殺你,已經是看在你我十年情意!你現在的下場,是罪有應得!”
姬長髮怒道。
河洛被劈頭蓋臉的一罵,臉色已經是逐漸慘白。
她的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涌出。
她嘴脣顫抖,原本心中的那一絲騏驥,也全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