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麗已經不需要他的血液了,行動一天比一天利索,只是在轉動腰部時會有扯緊的疼痛感。手臂也能稍微彎曲,拿起一些比較輕的東西。
張家寶每天都會抽出大量時間熟悉他的幾樣兵器。飛火槍比他身高長太多,槍術也不同於棍法,王繼豹便以使用長矛的經驗教他主練一招中平扎槍。
而獵人兄弟的任務是爲出行做充足的準備,比如臘了上百斤的煙燻肉,用軟藤、棕櫚葉和獸皮做了幾隻靴子,其中給蘇起景麗連腿穿的那隻還是特製大號的。因爲躲在戰車裏行走看不到腳下,腳掌沒有防護的東西可不行。
然後還去森林裏找到一種叫見血封喉的樹,取了一竹筒它的汁液。這種汁液含有劇毒,不論人畜,傷口觸之很快便窒息而亡。最適合塗抹在兵器上使用。
傷口拆線之後過了十多天,蘇起景麗恢復得差不多了。獵人兄弟把院子的木門拆了下來,量好尺寸鋸成數塊,裝在戰車的頂面和前後左右四面。
四面豎板的高度離地七尺多,比人的身高加上車子底板離地的高度再高一點,這樣人就可以站在底板上而不會碰到車頂。
四面豎板在胸口的高度上有一尺寬的環形開口,左右兩側的開口各有十幾根木棍加固,前後則沒有。
這樣既有了無死角的視野,也增加了安全性,還能讓他們從前面或者後面對外攻擊。
左右兩側的豎板是完全固定的,前後豎板開口以下那部分只有一邊固定,另一邊在內側裝有簡易而牢固的木槓鎖,方便進出和逃生。頂板的中間也開有一個比肩略寬的逃生口。
頂板和四面豎板上都糊了一層對應木錐開好孔的桐油布,用以防雨。獵人兄弟想得很周全,爲了找材料可謂是煞費苦心。
車裏的空間很大,足夠放很多的東西,食物、衣被、工具、武器,不在話下。晚上睡覺的時候,用木板把站位孔蓋上,就可以躺在車裏。
張家寶還用他的長槍打下院門杏樹初熟的果子,裝了一大籮筐,說他們的食物要葷素搭配。也不知他是去涉險,還是去旅行的。
一切準備妥當,就是試車了。
中間的站位孔原本是留給張家寶的,但再想一步,這個位置是戰車陣的主攻位,可以方便地用長兵攻擊前面或者後面的來犯之敵。
獵人兄弟此前已知道張家寶其實沒什麼武力,能殺野豬王純屬湊巧。於是王繼虎讓王繼豹站在中間。
王繼虎站左前方,是戰車陣的指揮人;張家寶站右前;連體人蘇起景麗站後方。
站定,鎖門。衆人一陣尷尬,縮在這既不是拉車又不是推車的車殼子裏,膝蓋以下露在外面,像是沒穿褲子似的。
“咳咳。”王繼虎咳嗽一聲,“聽我口令,雙手扶在角板握柄上,我數三聲同時開始走,步寬保持在一尺半左右。”
“一,二,三,走!”
“跟着我的步伐,不要太快或者太慢!”
雖然整個戰車物品連車體加起來有兩三千斤,但衆人推着不覺得重。除了開始時有人慢了一拍,後腿被站位孔邊緣磕了一下,後面就能同步行進了。
加速、轉彎、急剎、後倒,試了都沒問題。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快就掌握了。
然後又練了一個衝鋒的戰術,就是一起快速奔跑,戰車達到一定速度後,王繼虎一聲令下,全部人同時將腳縮到車內,用扶在角板握柄上的手支撐身體重量。
張家寶覺得,這個衝鋒的玩法是最爽的,比坐魔動車還有趣。
“好了,過了今夜,明天出發。”王繼虎道,心裏有些落寞。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明天就要離開了。它變不回去了,他們也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
第二天一早,衆人在院子裏集合。有人神清氣爽,有人一夜未眠。
“都帶齊東西了啊。”王繼虎提醒大家。他把武器庫裏的三枚甩炮用軟草和布包起來,也放進戰車裏。
“二哥,狗呢?”王繼豹指着那條一直趴在皮墊子上的黑狼狗問。
“反正它也快老死了,就讓它留在這吧。”王繼虎眉頭微皺,“給它留些肉塊就是。”
這條狗陪了他們十多年了,與四兄弟一起打過獵,跟他們一家一起經歷過地震,也見證過一家三代的其樂融融。
王繼豹的兒子在世時很喜歡它。自從王家人集體病死之後,它的性情就變了,變得暮氣沉沉,也不再去打獵。有時候獵人兄弟忘了餵它,它也不叫喚。彷彿看淡了生死,之所以活着是因爲有人還記得它。
“出發!目的地,東北八十里,碧落鎮!”
碧落鎮在碧落山的另一邊,但不能走直線過去,因爲山路崎嶇,戰車走得不方便。要先下山,走平坦的路繞過去。
以他們的步速,一個時辰能走二十里。走快一點,晚上就能到了。張家寶會享受,用一隻手推着角板握柄,另一隻手拿着杏子啃喫起來,一路上已吃了五六個。
“你是怎麼和師父分開的?”王繼虎見他無聊的樣子,便開始找話題。
“我是南方人,從小被師父領養的。他老人家帶我來英州,因爲一些事失散了。”張家寶隨便編了個理由,因爲真正說起來太長也太離奇了,別人聽了不會相信。
“哦,怪不得是南方口音。”王繼虎笑道,“他對你一定很好吧,看你的樣子,以前的生活是喫穿不愁。”
張家寶傻笑着迴應,心裏卻想:“屁,我和他才見過一面,而且還把他當作壞人恨了六年。”
“這次要是找不到大哥,我們兄弟二人就跟你們去無量劍宗混了。希望你師父不是被困在那兒。”王繼虎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走了很長一段沒看到野獸,更別提喫人怪了。張家寶覺得車裏有些悶,提議人出來推着車走。王繼虎說戰車陣需要多多熟悉,沒答應。
於是張家寶提出一個新奇的玩法,那就是一隻腳踩在底板上,另一隻腳點地划行。
衆人試了一下,都覺得挺好玩。五隻露出車底的腳在地面上一蹬,縮回去,戰車就往前滑一段。慢下來之後,又冒出五隻腳,再一蹬,車子又變快了。
要是連續蹬幾下,戰車就會走得很快,有衝鋒之勢,而且單腳落地很靈活,不像奔跑衝鋒時要等戰車慢下來才能讓雙腳落地。不過這個動作累膝蓋,蹬一會兒就要換另一隻腳。
當天晚上到了碧落鎮。衆人出到車外,黑狼狗也跟着下來了。他們舉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探查。
當年這個鎮子有兩萬人口,是著名的野獸皮毛和藥材集散地。如今大街上只見一堆堆碎石爛瓦,參差不齊的斷牆根;斜插橫躺的腐朽房梁,用手指輕輕一戳,就可以穿透它的木殼;落地蒙塵的半截招牌,將上面的浮灰抖去,便是一段段曾經的市井往事。
黑暗的夜幕中似乎有一層淡紅的血色,不知是錯覺還是衆人的心理作用。
“不對,找了這麼久怎麼沒發現人的骨頭?”蘇起皺眉道。
“也許都被喫人怪吃了,”王繼虎說,“它們不種地也不養家畜,這麼多年肯定餓極。”
衆人找了一個時辰,都快把碧落鎮翻遍,並沒有找到繼虎繼豹的大哥。四周安靜得可怕,鳥叫聲也沒有。
“快看!那裏有光!”張家寶指着不遠處一座半塌的房子叫道,那房子二樓的窗戶有朦朧黃光,有一雙手的影子。
衆人的神情瞬間凝重。
“噓!”王繼虎做個噤聲的手勢,在前面帶路。每個人都跟做賊般走得靜悄悄,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二哥,我在前面吧。”到了房子門前,王繼豹小聲地說。木門上貼着的紅紙門神已經變成白色,只剩下耷拉下來的一角。王繼豹用他的長矛頂着門慢慢施力,門很容易就被捅開了。
對面右側有一道通往二樓的狹窄木梯,有忽明忽暗的光亮照下來。左邊堵着一堆磚石,這半邊的房子倒了。
一陣風從屋裏吹出來,讓張家寶打了個哆嗦。他不自覺地躲到蘇起景麗後面。
“等等!讓黑風在前面!”王繼虎把黑狼狗推上去帶路。
幾個人走在木梯上,“嘎吱嘎吱”作響,好像梯子隨時會斷掉。二樓傳來光亮處卻一直沒動靜。
黑狼狗是第一個上到二樓,王繼豹是第二個。在樓梯口拐角往前走兩步,王繼豹見到一間女子的閨房。
一張小巧的圓桌上擺着孤伶伶的落淚紅燭,檀木雕花牀的紗帳往兩邊打開,一名穿着紅色嫁衣的女子坐在梳妝檯上,背對着他,兩隻手在耳朵上不知弄着什麼。
“汪、汪!”黑狼狗吠叫,又嗚咽着往後退。
那女子轉過身來,是一張白皙的瓜子臉。眼眶裏沒有東西,只流出兩注血,變成她嘴脣上的胭脂。她的手從耳朵上挪開,在耳垂下竟用鐵絲掛着她的眼球!
王繼豹渾身汗毛炸起。
女子似乎一直在笑,笑容很僵硬,露出的牙齒沾滿了血。此時她面對王繼豹,在另一隻耳朵上穿她的眼球耳墜。嘴巴沒動,卻說話了。
“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