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歡是個很有耐性的人，雖然崔玉幾乎不理她，但她依舊天天來探望崔玉。
一個月後，崔玉在看到於歡手中江子兮的照片的時候，死氣的眸子終於出現了一絲光亮，她如同寶貝一般的將照片捂在胸口，珍惜不已。
“在我記憶裏，我爸一直是個酒鬼，酗酒之後就愛打人，我媽經常被他打得渾身是傷。”崔玉淡淡的開口說道。
這是崔玉第一次說自己的過往，於歡先是一愣，隨即拿起筆開始做筆錄。
崔玉並沒有阻止於歡，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我十歲那年，有一次因爲他出手太重，我媽被他打斷了一根肋骨，沒錢醫治，疼得整夜痛哭。”
“但爲了生活，我媽還是得忍着病痛繼續上班，連着幾個月的操勞之後，她終於病倒了。”
說道自己爸媽的時候，崔玉宛若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
“一年之後，我媽就走了，自那以後，我爸酗酒之後打的人就成了我，但是我是住校生，大多時候都不在家，所以纔沒有被他打死。”
崔玉眼底沒有悲傷，她只是輕輕的摸了摸江子兮的照片，微微笑了：
“學校裏的人都討厭我，他們說我又髒又臭，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噁心的人，其實我很愛乾淨的。”
“那個時候，每一次有男生跟我做同桌，大家都會起鬨，說他喜歡我，說他會娶我，這樣的笑話讓那些同桌很難堪，之後他們就會跟老師申請調座位。”
於歡聽到崔玉淡然的說出這些事情，呼吸一窒。
她有些憐惜的看向崔玉，這個孩子她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崔玉繼續說道：“一次也就算了，但次數太多，老師就覺得是我有問題，開始責罵我，說我又蠢又笨，然後把我一個人調到垃圾箱旁邊，跟垃圾箱做同桌。”
“老師的舉動相當於給了同學們一個可以任意欺負我的聖旨，他們不再滿足於言語攻擊我，開始對我動起手來。”
於歡鼻子一酸：“崔玉……”
崔玉笑笑：“沒關係的，我在家捱打挨習慣了，他們下手可沒有我爸下手重，我忍得住的。”
“只是啊，爲什麼就我一個人要遭受這些呢？”崔玉眼中泛起了一絲疑惑，“我分明什麼都沒有做過，甚至對他們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
於歡被崔玉問得說不出話來：“我……”
崔玉顯然並不在意她有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
“那個時候吧，我以爲是我做錯了什麼，被打也只會道歉，可隨着我慢慢長大，我發現我好像也沒有做錯什麼。”
“我唯一做錯的，就是長得太醜了，像個異類一樣醜。”
於歡記筆錄的手停了下來，她看着面前的姑娘，心頭十分沉重。
“學校有個心理老師，說是可以給我們排憂解難，我去找過她，她跟我說，同學們沒有惡意，我們都是同學，讓我多體諒一下他們。”
崔玉咬了咬脣：“我體諒了啊，我都任由他們欺負了還沒有體諒他們？我知道他們都沒有惡意的，可是於歡阿姨，我恨他們啊。”
“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去恨他們，我很愛看懸疑小說，我想，等我有實力了，我就把他們一個個都殺了，然後僞裝成自殺。”
她雖然話是這樣說着，可眼中卻沒有一絲殺意，於歡知道，這些事情，崔玉只是想想。
以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下得了手。
崔玉聲音終於有了一絲顫抖：
“我……我很不明白這句話爲什麼可以被奉爲真理，我其實很想問，我除了除了長得醜之外，我還做錯了什麼？”
所以第一次遇見江子兮的時候，崔玉纔會說，像江子兮那樣好看的人，怎麼可能會知道痛苦是什麼滋味。
於冰眼眶微紅：“崔玉，這都不是你的錯……”
崔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高中的時候，我被欺負得更慘了，他們還給我取了個名字，說我是惡臭女孩，不管在哪裏，都沒有人待見我，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不停的在想怎麼去死。”
“所以，我去跳河了。”說道這裏，崔玉眼眶一紅，卻透出莫名的光亮，“是姐姐救了我。”
“她是唯一一個看我的時候，眼中沒有歧視也沒有討厭的人，她還跟我說，有些痛苦只是一段時間的，熬過去了就好了。”
“她不知道，我的痛苦，自我出生便陪伴着我，從未改變過。”
於歡看着笑容燦然的崔玉，預知到了崔玉失去江子兮之後的痛苦，險些無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悲痛。
只是作爲一個旁觀者聽着，她都覺得難受得窒息，而崔玉確是實實在在的將這一切都經歷過了一遍。
“她就像是一束光一樣，照進了我的生活，那個時候我才明白了，原來被當做人來對待是一件這麼美好的事情。”
崔玉笑得純淨：“被她喜歡，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爲這世上是有神靈的，神靈聽到了我的祈禱，所以派天使來拯救我了。”
“她不懂圍棋，卻找時間去看我下圍棋，還因爲我去了解圍棋。在學校她替我出頭，請我喫火鍋，甚至還讓我住到了江家。”
“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爲我的生活要重新開始了。”突然，她話音一轉，“可是，姐姐死了，她死了！”
說道這裏，崔玉聲音哽咽了，她嗚咽出聲，然後放聲大哭。
那是於歡第一次見到崔玉如此情緒失控，她忍下心中的酸澀，輕咳了兩聲之後說道：
“崔玉，你聽我說，江子兮如果還活着，肯定不願看到你這個樣子的。”
“你還年輕，對這個世界還沒有怎麼了解過，你都沒有爲自己而活過，爲什麼要這麼快的放棄呢？”
她身體前傾，眼中滿是安慰：“崔玉，我希望你能爲自己爭取一下，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崔玉自嘲一笑，“怎麼重新來過？在這個沒有姐姐的世界，我要怎麼重新來過？”
“你是不是想跟我說，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可是於歡阿姨，你眼中的世界，跟我眼中的世界或許並不一樣。”
“你的世界是五彩斑斕的，一帆風順，但我……只有姐姐，沒有了姐姐，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於歡阿姨，該說的我都說了，以後，你不要再來了。”
江子兮出現以前，她的世界滿目瘡痍。
江子兮的出現，帶來了光，可江子兮走了，如今在她看來，這個世界滿目黑暗，再無希望。
於歡看着越走越遠的崔玉，只覺得她周身皆散發着一股死氣，那股死氣之間，透着濃重的絕望，叫人疼痛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