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在走廊裏盯着自己沾染了鮮血的手看了會兒,就轉身往衛生間走去。
他站到洗手檯前,伸出手去, 水流瞬間就嘩嘩地落下來。
冰涼的水一點點沖走他手上的紅色,陸川垂着眼, 用力地搓着有點控制不住微微發抖的手。
四歲那年, 親眼見到母親死在自己眼前, 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血流一地。
十七歲這年,姥姥哮喘發作他沒能在身邊, 祖孫倆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他總是對於親人的離開無能爲力,什麼都抓不住。
紅色漸漸不見,他的手指也慢慢地不再抖。
但是這次, 他努力盡自己所能, 讓段阿姨脫離了危險。
終於抓住了一次。
陸川還是心有餘悸地沉沉吐出一口氣。
當時家裏根本沒有別人。
陸明勇出差去了,段易不在家。
除了他只有一個李嬸。
幸好他看過那本急救相關的書。
否則他也許會和李嬸一樣驚慌失措束手無策。
陸川平復好心情後才從洗手檯前轉身離開。
到段淑蘭病房外時看到段易已經趕了過來,正在問醫生段淑蘭的情況怎麼樣。
“沒有大礙了, 頭部撞上也已經消毒處理,但以後可不能大意了, 注意患者的正常飲食和健康作息。”醫生說完又補充說:“你弟弟急救措施做得不錯,我們醫護人員趕到後得知他當時已經對患者做了急救, 還餵過糖水,應對的很及時,幫了大忙。”
等醫生走後,李嬸眼眶通紅的帶着一點哭腔對段易說:“這次真的多虧了陸川, 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段易扭臉看到陸川, 等他走過去後對他說了句謝謝。
語氣是陸川從未聽到過的感激。
“應該的。”陸川回了句。
這天晚上李嬸要回家做飯帶到醫院來,臨走之前忽然破天荒問了陸川一句:“小川想喫什麼”
陸川眼底微微詫異。
這是李嬸第一次這樣正眼瞧他, 語氣還這麼平和,甚至帶着一點窘迫的親切。
或許終於意識到他不是來跟段易爭奪什麼的吧。
陸川沉默了兩秒才淡聲說:“我無所謂,注意給段阿姨搭配好飲食就行。”
等李嬸離開,段易開口道:“李嬸心不壞。”
“嗯。”陸川應了聲。
段淑蘭並沒有睡多久,在喫晚飯前就醒了過來,他一睜開眼就看到兩個孩子守在病牀前,眼漸漸地就溼潤了。
但還是笑着對他們說:“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不小心”
段易打斷她:“醫生說是低血糖,你的症狀並不輕,不然也不會昏迷。”
段淑蘭看了段易一眼,目光含笑無奈。
段易卻冷着臉繼續道:“活了半輩子了都不知道身體最重要你是想讓我連你都”
陸川在旁邊安靜地聽着,看到段易隱忍着火氣繃着臉,但那張面容卻愈發凌厲動人,瞪向段淑蘭的一雙鳳眼視線鋒利,同時又帶着一抹不忍,眼尾輕挑上翹,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不愧被封卓叫做美人。
陸川適時離開病房,坐在了走廊的長椅上。
過了會兒,段易從病房裏走出來,他看到陸川,走過來對他說:“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守着就行。”
陸川點點頭,應:“好。”
折騰到現在,飛機自然是趕不上了。
陸川在從醫院往外走的時候給譚鳴打了通電話。
“誒陸川你坐的什麼飛機居然還能打電話”譚鳴不過腦子的話語響在陸川耳邊。
從大廳出來,外面的冷風呼呼颳着,陸川縮了縮脖子,將沒拿手機的那隻手揣進兜裏,話語平靜地對譚鳴說:“罈子,我沒趕上飛機,去不成了。”
譚鳴驚訝地聲,然後就是沉默。
須臾,手機聽筒裏才傳來譚鳴的笑,“沒事沒事,下次再回來嘛。”
陸川低應:“嗯。”
陸川正站在路邊招手攔出租車。
他剛拉開車門坐進車裏對司機說了地址,還沒來得及享受一下車廂內的溫暖,就聽到譚鳴在對面語氣忐忑地問:“川兒,你沒有騙我故意給你不想來南城找藉口吧”
“這樣會失去我這個朋友的我跟你講”
陸川:“”
“傻x”他罵了句。
譚鳴嘿嘿笑了聲,說:“這樣才正常,剛纔感覺你情緒好不對。”
“這次回不來,那就只能等寒假了。”
“嗯,”陸川輕嘆了聲,垂了眼說:“我到時候提前訂票。”
“好嘞”
等和譚鳴掛掉電話,陸川雙手抄進兜裏扭臉望着車窗外的街景。
片刻後,他突然對司機說:“師傅,麻煩掉頭去清苑。”
清苑是封卓家在的小區。
陸川只是想過去看一眼小金毛。
他在小區門口下了車,一路走過去。
上樓後拿出鑰匙來打開門,結果發現燈是亮着的。
陸川心頭有一瞬甚至想過段易是不是從這裏去的醫院,因爲太着急沒來得及關燈。
但是在看到玄關放的那雙鞋後,他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陸川走進去,客廳裏開着電視,聲音並不小。
江野正蹲在小金毛的飯盆前喂小傢伙喫東西,背對着陸川這個方向的他還一邊摸着金毛一邊低聲和狗狗說着話。
“這幾天他去了南城,不會過來,你想他嗎”
“我想他。”
“這會兒飛機應該都起飛了吧”他像是嘆息似的,說了這句。
“果凍,”江野收回手,頭微微低着,聲音也低下來,“我好喜歡他。”
“可是”
他的聲音頓住,沒再往下說。
站在他身後的陸川沒有往前一步,胸腔裏的心跳已經徹底紊亂。
旁邊的電視機裏在放什麼他根本聽不清,只聽清了江野說的那句,我好喜歡他。
一字一句,震着他的耳膜。
可是有可是。
江野就蹲在那兒,看起來有點無助落寞。
可是,瑤瑤也喜歡他。
儘管知道他喜歡的是我,可我真的要跟他挑破關係在一起嗎
想佔有他,又怕佔有他。
江野又摸了摸小金毛的腦袋,然後就站了起來,轉身。
愣住。
本該上了飛機的陸川就站在他的身後。
江野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自己剛纔的自說自話有沒有被陸川聽到,聽到了多少。
兩個人對望着,只隔了幾米的距離。
房間裏忽然彷彿變得很安靜,他們兩個人像是被一個罩子罩了起來,隔絕了周圍一切的聲音。
剩下的只有他和他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越來越明顯。
過了會兒,江野纔有些不自然地開口問道:“你不應該在飛機上嗎”
相比之下陸川的神情就要平靜的多:“沒去成。”
江野眨了眨眼,話語忐忑:“那你什麼時候來的”
陸川如實道:“你問它想不想我的時候。”
江野:“”
他的臉頰慢慢紅了起來,他撇開眼,目光漂浮地轉着,最後垂下眼,盯着某處角落。
“野哥,”陸川低聲喚他,在江野將視線挪過來後,他凝視着他,話語認真地問:“你想讓我轉身離開、往前走,還是停在原地”
江野輕抿脣。
――
果凍去世那天,他抱着果凍又在果凍的耳邊對它說了一件無法告訴任何人的事。
他說:“果凍,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我好像有點喜歡江野。”
不是好像,不是有點。
是――我喜歡江野。
因爲喜歡你,所以尊重你的選擇。
你想讓我轉身離開,我就走。
你允許我往前走,我就向你而去。
你要我留在原地,我就停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