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笙不歸兮 >第11章 鬼主大人養豬記
    若說鬼夙帶她來萬波樓是因爲她想來,洛也是第一個不信的。她無非就是司命身邊一個小小的仙君,鬼主根本沒理由搭理她。恐怕鬼夙提到的正事就是與這個地方有關,與其說前面的逛街喫飯是不務正業,不如說是等待時機才更貼切些。

    師父常說她大智慧沒有,小聰明頂多。洛也覺着在這件事上她的判斷應該沒錯兒。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邊的男子,問道:“你到底在等什麼人”

    自他倆被那滿身脂粉氣的霜兒姑娘帶進這廂房,時不時會有小廝進來端茶送水換糕點。但是能說句敞亮話的美人兒,她是一個也沒看見。這一晃天都快黑了,洛也就算覺着這裏的桂花糕綠豆餅再好喫,也有些不耐了。

    “等個管事兒的。”鬼夙淡然一笑,又把盛有豌豆黃的小碟往洛也那移了移。

    “我喫不下了,真喫不下了。咳咳。”洛也邊咀嚼着嘴裏的東西邊還忙着回話,一個不注意就被嗆着了。鬼夙提起玉壺,給她倒了杯五穀茶,其實還想幫她拍拍背順氣兒,但手一擡又收了回去,眼睛一閉一睜,又回到了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咳咳,謝謝啊。”洛也忙把茶接了過來,一口下肚果然舒暢很多,“要不怎麼說我不喜甜食呢,尤其是這南方的糕點,喫多了,忒膩。”又道:“我好懷念皇城唐記的叫花雞呀,不知道在這裏有沒有分號”

    “不喜甜”

    “不成嗎”洛也狐疑地望了鬼夙一眼,“我原來是挺喜歡喫甜食的。剛飛昇的時候嘴饞的要命,可放眼整個無方殿最甜的東西就是梨,就一頓喫仨這麼跟梨子拼了,但是一個月下來我就受不了了,連帶着看其他水果也沒了胃口。久而久之,這想喫甜的念頭也就漸漸淡了。師父說的很對啊,流逝的時間比他編的命格還管用。我在天上都呆了四百多年了,有什麼執念是忘不掉的。咳咳。”話還沒說完她又被嗆了回。

    “你看,這萬物好像也都有靈氣兒似的,就算是個小小的喫食,知道我拋下它們幾百年之後,也都不給我好臉色看。”

    鬼夙又遞了杯茶到洛也嘴邊,像是沒聽見她說這麼一大段話似的,問了句:“所以你還有沒有肚子喫叫花雞”

    洛也啃完整整一隻叫花雞的時候,透着窗已經能看見外邊兒的燈火。

    大概司命飛昇之前是個北方人,所以愛聽皇城周邊兒的地方戲,不愛帶着洛也往南方跑。北方戰事多,人們警惕性也高,守住人守住財都不容易。每天太陽剛被遮了一個角,就有商戶忙着打烊了。夜幕降臨時,街上還能看見的,便是藍幽幽的光線照着那打更小哥兒,打更小哥往往聲音顫抖,“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嘞。”

    鈴安鎮是南方數一數二的富庶商鎮,自是不比北方那些鬧戰亂的地兒,太陽落山時,夜晚的集市纔剛剛開張,熱鬧得緊。

    “住在這兒真好。”洛也不由感慨道。

    “喫飽了”

    “飽了。”

    “那好,九娘你進來吧。”鬼夙後面半句話是對着空氣說的,洛也聽得門外一聲動靜,便見着一位紅衣上繡着牡丹的窈窕女子步履款款向他們走來。

    洛也雖對男色更感興趣,此時卻似乎目光無法離開這位九娘似的,上上下下來回掃了許久,越看還越恍惚

    突然有個冰涼的物什靠了過來,洛也覺察到的時候腦子頓時一片清明。

    “九孃的攝魂香還是這麼有力道。”鬼夙抽回自己的手,衝着名喚“九娘”的女子微微一笑。明明在自己看來是很普通的笑,洛也卻注意到九孃的腳步一滯。

    “老身見過二主子。”九娘聲音沉穩,舉止自如,洛也不由懷疑自個兒剛纔是看花了眼。

    不過這九娘乍看不過二十多歲,卻自稱老身實在是駐顏有術啊駐顏有術。洛也想着如果跟她討個祕方,迴天上又可以賺個盆滿鉢滿,嘴角不自覺的向上揚了揚。

    鬼夙斜睨了一下洛也,開口道:“九娘辛苦。”

    九娘望了望洛也,半天沒吱聲,見鬼夙也沒打算讓她走的意思,只好主動問:“這位姑娘是”

    洛也剛準備回答,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她現在不是男兒身嗎這九娘怎麼一眼就看出自個兒的不對勁了她突然覺着這女子的外貌應該不是駐顏有術的結果,只是不知是妖是鬼

    “九娘。”鬼夙將聲音沉下去不少,“你要知道,我不是我父親。”

    洛也根本沒懂鬼夙的話,什麼叫他不是他父親,我還不是司命呢這什麼破話。

    那頭九娘卻像是將這句話的意思參透了個十成十,忙跪下來跟鬼夙認錯:“是九娘逾矩了。”她心裏明白,鬼夙這麼說是想告誡她,就算自己是她看着長大的,但他現在也是一界之主,他想做什麼、帶什麼人來,由不得他人置喙。這位二主子,和他爹的性子真是天壤之別,完全猜不透啊。

    “起來吧。”鬼夙的聲音再次傳來,分不清喜怒。

    自從鬼夙說了那句莫名其妙的“他不是他父親”之後,便和九娘開始談起事情來,洛也想這個興許就是他說了一天卻沒有實施的“正事”。但是因了九娘用了特殊的傳音術,所有關於這件正事的內容洛也只能聽見一半,也就是鬼夙的那一半。

    十分不巧,鬼夙雖然算不上一個高冷的同伴但的確是個高冷的君主,他那一半十句有九句都是“嗯”或者“還有呢”或者“我知道了”,因而洛也在一旁聽得十分無聊,最後竟靠着楠木製的雕花牀睡着了。

    很罕見的,洛也做了一個夢。

    夢境模糊,隱約能見着一個扎倆小辮的女童,她手上抓着什麼喫的,沒送到口,便落在了碧綠的小紗裙上,留下油油的漬。女童“哇”得一聲哭出來,旁邊似乎本來就有個什麼人。見着她哭,趕忙跑過來哄:“乖,不哭昂。”

    女童哭聲小了點兒,往面前人懷裏一鑽,帶着哭腔唸叨着:“糖人兒,糖人兒,掉了”面前人輕笑出生:“你要是表現好,等會兒娘就去蘇記給你買糖人兒。”

    女童立馬不哭了,又從孃親懷裏鑽了出來,擡起自己肉肉的小手,伸出小拇指:“孃親,咱們拉鉤鉤。”想了想又加了句:“要糖衣最厚的那種哦。”

    鬼夙和九娘談完事情的時候,擡眼見到的,是倒在牀角憨憨睡去,嘴上還殘留着口水印子的洛也。夜深了,他下午使的那個術法也已失效,褪出一張姣好的少女面龐來。

    “不知她在夢裏吃了什麼好東西。”鬼夙溫柔地望着洛也,自言自語,又感覺到她睡的位置正對着窗,風吹多了會着涼,便想把洛也往裏邊兒挪點兒。沒想剛碰到她的衣袖,洛也就醒了。

    剛睡醒就看着一張陌生的男人臉意圖對自己拉拉扯扯,洛也的臉色不大好看,本能地甩開了鬼夙,站起來就往門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記起來了這張臉和一天的事兒,她忙又轉身,對着鬼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我睡糊塗了。”

    鬼夙不以爲意,兀自起了自個兒的話題:“你睡眠一直這麼淺嗎”

    聽到這話,洛也長嘆了一聲,“是啊,所以師父才把我領回家看門來着。”

    不知道與她怕天雷是不是有關係,以前在鬼界的時候就睡不安穩,師兄問她是不是因爲百鬼啼哭的迴音太過駭人,她當時也這麼以爲。直到後來去了靜謐的天界,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兒,原來她在哪兒都是一樣淺眠的。

    不過剛纔她不但睡得挺好,還做了個夢,實屬一件了不起的收穫,畢竟她上次做夢都不知道是哪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了

    洛也越想越開心,突然特別想找個人分享一下這種心情。她隨手一搭,正坐在凳上的鬼夙的肩上便多了一隻叫花雞風味兒的油手,一向淡定的鬼主大人的臉綠了綠。

    正在興頭上的洛也自然沒發現自己的無意之舉有何不妥,她自顧自地說:“喂,鬼”被鬼夙一瞪,“哎你這麼小心眼兒小心以後娶不到媳婦兒我跟你講,姓段就姓段,誰還叫不出口了唉段夙我跟你講,我剛纔做了一個夢耶。”

    “那又如何”

    “你不明白一場夢對我的意義,我好久沒做過夢了。”洛也頓了下,想到了什麼,又問他:“鬼也會做夢嗎你好像一點兒都沒感到稀奇。”

    “一般的鬼會做,不過不是一般的夢。”鬼夙話說了一半,實在受不了了似的,變了條帕子,包着擱在自己肩頭的手,嫌棄地拎到空中。

    油手自然垂下,帕子卻落了地。

    “事兒多”洛也沒好氣地說,語畢彎下腰撿起帕子,用較爲乾淨的那面將手又擦了擦,“所以他們夢見的是什麼”

    “是在人世間的記憶。”鬼夙使了個淨衣訣,滿意地端起了面前的玄色杯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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