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鮮血去浸溼衣衫,用哭喊來替代安寧。
霍蘇在他臨走時還在勸,問他這種復仇的意義何在。
“擄走你的是我父君,沒來救你的父母也逝去很久。他們都不在這世間了,你有我,現在也過得挺好的,爲什麼不就這樣算了呢”
算了他從未想過算了。
該怨的人不在了,可這世間的人還活得好好的。
他自己的父母不在了,可鬼界的燈火仍照着那些在冥界重逢的一家人,好不刺眼。
就是爲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家人放棄他,放棄自己的命。
就僅僅是爲了這些人,他便要受父母雙亡、背井離鄉之苦
霍蘇說,他是入了魔障。
或許是吧,可又有人能解
父親啊,若鬼界之外還有能包容亡靈的地方,您能看到此刻的境況,便會發現當初對您的兒子不管不顧是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洛也一個人離開天界比想象中順利許多。
一是她信念堅定完全不聽司命勸說。
二是司命想搬點兒救兵同去對抗魔界大軍都找不着人天界習水系又修爲不差的神仙全被醉堯派去了東海。
他那重色輕友的鄰居一聽瑤光想去,便屁顛兒屁顛兒地在她的名兒上畫了圈,接着又連着圈了幾十個上仙的名字,如此這般確保他的心上人萬無一失。
當然水性並不甚好的他也死皮賴臉地跟去了。
這麼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東行進,場面大得像是要將那片海生生填平。
司命想稟告天君,畢竟這魔與鬼的恩怨終歸是因天界而起,他們還欠了人家一條命。
誰曉得中途又得知天君他老人家公務繁忙,這會兒興許正在東海賠着笑臉與龍王扯家常呢。
你說要與他借武仙他本尊不在,幾十個在水裏能打的也去幫忙了,你敢在這時候抽調武仙你個小小司命莫不是想造反了
如此這般,司命也沒了法子。
讓洛也去吧,可能送了小命。
不讓洛也去吧,你不讓她去她就不去了
她什麼道理都懂,就是太心狠,對別人心狠,對自己心更狠。
要不怎麼說把她這性子養壞了呢一點兒人氣兒都沒了。
於是一張疾行符遞去,洛也穩穩地雙手接了。
她走的時候,鄭重地對司命行了大禮。
從前看的話本里這段兒怎麼說的
下了這座山,便再不能依仗師父,而是靠自己的造化了。
洛也記得自己將墨玉髓裝進盒子放在案上,也記得那是哪間房的桌案,唯獨不記得自己是個路癡。
這還是第一回她自個兒來這兒找鬼夙,因而她根本不曉得那複製的無方殿究竟在鬼界的哪個方位。
她想找孟婆他們問個路,卻也找不着奈何橋。
如此只能瞎轉悠着,唯一策略是往那人多的地方鑽。
在她住鬼界的年歲,那忘川邊上便是頂熱鬧的地方。鬼界雖是沒什麼節日,卻因着鬼魂們什麼都沒有而什麼都看得開些,每日大家都活得挺瀟灑。
她努力地摸索了好一會兒,終於擠到一處人堆兒,她好不容易抽出手拍拍前面婦人的肩想問問情況。
那婦人大概是上吊死的,發青的舌頭伸到下巴,一塊舌苔在洛也眼前這麼一晃,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做神仙有些久,差點兒忘了這幅面容在鬼界其實還算尋常。
“大大娘,您可知道前邊兒是怎麼個情況怎怎麼這麼多人”
雖然支支吾吾,但洛也好歹是將這句話完整地問出來了。
婦人搖了搖頭,又揮着附着頗長指甲且關節突出的手,指向自個兒晃在外邊兒的舌頭。
後面的大爺好心提醒:“姑娘你是新來的吧,她這樣的說不了話啊。”
“對不起啊大娘。”洛也一臉慚愧,說完轉向後面,“大爺您可曉得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兒”
“是老鬼主的大兒子回來了這幾百年年他好像一直被困在魔界受着苦,這回不但自己逃出來還押了個魔界公主回來,等會兒似乎要在白煞湖公開處刑呢”衣衫襤褸的老頭子此時十八道眼褶都笑出來,“這可真是了不起啊”
“也不知道排這條隊靠不靠譜,我看那條都有人拿到票了”
“哪條啊”
“你說哪條隊啊是不是真的啊”
鬼魂們七嘴八舌地吵起來,洛也一臉茫然地從隊伍中掙脫出來,臉和衣服都皺得像是桃花樹的皮。
鬼息回來了
還拐了魔界公主
這公主又是哪冒出來的
不對啊鬼夙他哥不是早投了魔界嗎
“這膽子也太大了白煞湖也敢賣門票那裏邊的魔氣可還沒淨化乾淨呢”九洹沒好氣地說。她也是剛剛得到這條詭異至極的消息,還來不及反應鬼息與霍蘇演的哪一齣戲便被她男人派來這兒處理這檔子破事兒。
“你去西街瞧瞧,那兒從午時到現在出了好幾樁事故了,人來鬼界的時候是個手腳雙全氣宇軒昂的公子哥兒,下輩子投胎突然成了個身材志堅的,這算是個什麼事兒。”
刑周說罷便跟着鬼夙去了白煞湖。
九洹心裏也明白,那邊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她這種不怎麼清修的花瓶去了也是送命,刑周應也是這麼考慮,不想讓她以身犯險。
可她男人在白煞湖那種地方拼着命,自己又怎麼甘心在此等市儈之地吼吼黑心小販
越想越是心煩,語氣也越是不耐。
“哎,說你呢,還傻愣愣杵那兒幹嘛壓根沒有賣票的沒看人都散了嗎”誰知那灰撲撲的小姑娘還是沒有離去的意思,九洹只好強行把她身子扭過來,打算嚴肅地教育一番。
“我說你這”待那人轉過身來,九洹便不罵了,“洛也你這麼快便回來了”
“啊”洛也眼睛終於聚了光,“是九娘啊。”
“你想通了”九洹憋着笑。
“想通了。”洛也覺着九娘憋笑憋得挺辛苦的,大抵是怕自己覺得打臉丟人沒好意思明說,畢竟幾天前她還執意迴天上種樹。
九娘可真是個好人啊。
“那我帶你去見主子。”這回不憋了,九洹的笑紋都快長到腦門兒上了。
洛也又不太明白了,這麼好笑嗎
但還沒想清楚便被好人拽着跑。
而此刻好人心裏想的其實是:這下可算可以夫唱婦隨了
荒蕪的樹木在風吹過的時候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似在互相啃食。
凍結的湖面冒着寒氣,碧藍與暗黑的交織像是另一種凡間卦象。
嗜血的往生鳥在冰面上來回跺着腳,因沾不到腥氣而氣憤。
刑周爲這裏的停滯而嘆息。
誰能想到,五百年後的白煞湖竟成了現在這般衰敗模樣。
老鬼主的那場墨色天雨不單只是殺了霍因,也幾乎斷了一切的活路,從此以後,這裏的生機不復存在。
他封了湖,喪了命,換鬼界衆生活了下來。
這所有悲劇的根源都是那個狂妄的魔君霍因。
而他的女兒,此刻正被傳聞中的夫君用鮮紅的繩索牢牢綁着,貼在北面的碎石牆上。
對於瞭解二人關係的人來說,這畫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鬼夙眯着眼觀察碎石邊髮色完全變紅的哥哥,想了一堆可能的緣由卻得不出最適合的那個。
魔界大軍在莩靈山外駐紮了十幾日便是等一個晴天,如此看來明日他們便要攻來,他哥哥與霍蘇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想調虎離山,這戲碼上演得早了一日。
若這不是戰術,那倆人又怎會無故鬧個你死我活。
霍蘇是與他商量合作事宜,但不過是他答應讓位於兄弟,她帶着軍隊回魔界這麼簡單的事情。
可瞧着那邊也沒有要退兵的意思,莫非是她順水推舟,就此棄了約定
但就算是一出苦肉計,這傳說中淬火製成的繩索連她的元神都能絞散,她對自己也着實太狠了些吧
“你哥這是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不成”刑周見暫時沒什麼危險,便緩了緩心情,“話說魔界制這鎖的時候肯定沒想過有一天用在自己人身上,看她都已經受不住了。”
鬼夙卻完全沒有放鬆下來,他總覺着今日的鬼息不大對勁,而他哥哥的右手已經漸漸燃起了烈火,看純度他是打算一擊中敵。
“住手”鬼夙聽見自己的聲音與別人的重疊在一起。
可她爲什麼會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