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老人再也忍不住哭起來：“孩子是無辜的，他還這麼小，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要冠上這樣的名頭？”
劉珊珊聽得都哭了，她吸了吸鼻子：“所以你女婿，你女兒沒打算要這個孩子是嗎？”
老人不說話了。
劉珊珊輕嘆一口氣，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這麼迷信的人：“如果孩子能救活的話，你是不是打算把孩子留下？”
老人點頭：“嗯，我還有兩個兒子，他們都很孝順，我相信他們會同意的。”
等人是最煎熬的。
眼看就要天黑了，手術室的燈還沒熄，老人忐忑不安，雙手不停地搓了搓，喃喃自語道：“不會有事的，肯定不會有事。”
劉珊珊也在外面等了很久，站得雙腳都麻了，一點也不聽使喚，她看到老人在走廊上走來走去，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老人家，你能不能停下來，我都快被你搞懵了。”
老人一臉歉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很擔心那個孩子。”
“我也擔心啊！但你這樣走來走去也沒用啊！”劉珊珊揉了揉太陽穴。
老人眼淚又出來了。
劉珊珊頭疼：“哎，你別哭啊！”
老人蹲在地上，不停地抽泣着，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一樣。
又過了半小時，手術室的門纔打開，陸茜取下口罩：“手術很成功，腸子已經回到體內。不過，孩子不能離開醫院，必須在醫院觀察一個月。”
老人一聽，要在醫觀察一個月，心底一沉：“醫生，是不是要很多錢？”
陸茜：“三四千是要的。”
老人猶豫很久，纔打着商量：“醫生，我可以回家拿錢嗎？”
陸茜點頭：“可以的。”
老人離開醫院後一直沒出現。
直到第五天，劉珊珊忍不住了：“茜茜，你說那人是不是不來了，她打算把孩子扔給醫院？”
陸茜腦海裏劃過老人的掙扎和痛哭，唯獨沒有不捨：“不會。應該是去借錢了。”
劉珊珊不信：“你還是太單純了。在農村，三四千已經算多了。誰願意拿這麼多錢，來醫治一個剛出生的孩子？”
陸茜戳了戳劉珊珊的額頭：“別把所有人都想的太壞，那個老人是善良之人。”
陸茜長大後，很少給人看相。
但看到老人的第一眼，她忍不住看了一下。
那位老人前半生是個苦命人，後半生爲了這個孩子也吃了不少苦。
不過，她一生中的轉機也在這個孩子身上。
老人是半個月後纔來醫院的，她雙腳打顫，提着行李，乾裂的脣又青又紫。
劉珊珊看着比上次更疲憊，更瘦弱，更憔悴的老人，滿心震驚：“你……你這半個月去哪了？怎麼搞成這樣？”
老人眼裏蓄滿淚水，但還是堅強的沒有掉下來，她臉上強扯出一抹笑，渾濁的眼睛看着陸：“陸醫生，我一下拿不出那麼多錢，能先欠賬嗎？”
“我知道醫院沒有先欠賬的先例，但我真的沒有那麼多錢。”
陸茜也不問原因，輕輕點頭：“行——”
老人驚訝，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以爲說幹口水，對方也不會答應，沒想到……
老人看着面色清冷的陸茜，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在關鍵時刻，能伸出援手幫她一把，而家裏的兒子兒媳生怕她把錢用在這個孩子身上，讓她滾出家。
老人越想越覺得心寒。
陸茜不用猜，也知道老人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麼，她揚起脣，淡淡說道：“老人家，有舍纔有得，那個孩子不會讓你後悔的，只要好好帶着，他會是你的驕傲。”
老人沒想到陸茜心如明鏡，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嘩啦嘩啦掉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抱住膝蓋，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要把這段時間的委屈和痛哭發泄出來。
劉珊珊看得啞然，哭的這麼傷心，是想把醫院淹了嗎：“老人家，別哭了，再苦再難也會過去的。不是說，要經歷過風雨，纔會見彩虹嗎？”
老人沒什麼文化，聽不懂這些，但她知道從今天開始，必須堅強起來。
她擦掉臉上的淚水，連續打了好幾個嗝：“謝謝陸醫生，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醫生。”
陸茜走過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別哭了，你有半個月沒見到孩子了，想去看看嗎？”
老人驚喜地看着陸茜：“可以嗎？”
陸茜點頭：“可以的。”
這個嬰兒室，是醫院臨時成立的。
老人透過玻璃，看着裏面的孩子。
小小的，黑黑的，雙手在空中晃動着，看上去很活潑。
老人激動地落淚：“醫生，我外孫好了？”
劉珊珊把孩子的情況告訴老人：“手術很成功，最近我們一直在觀察，孩子很聽話，也沒有後遺症之類的。不過，我們副院長說，像這種情況，也不能說百分之百不會再出現其它問題，所以孩子得在醫院觀察一個月，確定一切正常，才能帶回去。”
老人從兜裏拿出兩千塊遞給劉珊珊：“上次交了五百，這裏是兩千，一共是兩千五，這是我所有家當了。我欠了多少，到時醫院給我打張欠條，我慢慢還。”
錢是用破布包着的。
有五十，有一百，有十塊。
有些錢都變顏色了。
劉珊珊想到另一個問題：“你全給了醫院，你拿什麼生活。”
老人苦笑：“我可以找工作。我還不到五十，能找份工作的。”
不說年齡，劉珊珊還以爲她有六十了呢：“這工作也不好找啊！要不這樣吧，我留一百塊放在身上。你工作的事，我也幫你想想辦法。”
老人連連道謝：“謝謝，謝謝，你們都是好人……”
劉珊珊尷尬一笑，好人不好人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受了陸茜的影響。
劉珊珊沒有陸茜的路子廣，問了一天，也沒給老人找到什麼好工作，她整理資料的時候，求助地看着陸茜：“副院長，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陸茜嘴角一抽，有事就是副院長，平時就是茜茜：“什麼事？”
劉珊珊把自己想幫老人的事告訴陸茜。
“這個事，你不用管。”
劉珊珊一頭露水：“什麼意思，你不想幫她？”
陸茜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入職通知書：“這是我給她求來的。”
劉珊珊一看，是醫院的入職通知書，她微微驚訝，第一反應就是：“她一個沒文化的，在醫院上班行嗎？應該不是清潔工吧。我們醫院有清潔工了。”
“差不多吧。和其她清潔工不一樣的是，她只負責住院部的工作，每天把住院部的被子和衛生打掃乾淨就行了。”
“工資呢？”
“比你多五十塊。”
劉珊珊倒吸一口氣，瞬間嫉妒了：“怎麼比我還高？”
陸茜反問：“怎麼就不能比你高？人家是用勞動換來的血汗錢，做苦力比做護士累多了。”
劉珊珊撇了撇嘴：“你什麼時候給我漲工資？”
她現在是兩頭跑，都快累死了。
陸茜送給她一個淺笑：“你工資是國家規定的，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劉珊珊翻了個白眼：“少來這一套。只要你在領導面前多說幾句，肯定會給我漲工資。再說，我現在是做兩份事，漲工資纔是正常的。”
陸茜不想和她多扯：“漲工資的事以後再說，你先去忙吧。”
劉珊珊臨走前，還叮囑了一番：“你一定要記得啊，別忘了。”
***
老人接到入職通知書時，臉上露出一抹狂喜，雙手顫抖，好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這是給我的，我……我真的能在醫院上班？”
劉珊珊看着老人的神色，輕輕點頭，聲音比平時也溫柔了幾分：“是的。”
老人只差沒跪下來道謝：“謝謝，謝謝你。”
這是副院長的功勞，劉珊珊可不敢亂邀功：“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這是副院長給你找到的好工作，工資比我還高，都羨慕死我了。”
劉珊珊說這話的實話，語氣酸溜溜的。
在這個年代，有工作的人總以爲自己比別人高一個檔次，看不起那些當農民的。
老人也以爲這些醫生，和以前見過的那些有單位的人一樣有距離感。
接觸下來後，才知道這些醫生都很善良，也沒有瞧不起農民。
“謝謝副院長，也謝謝你。”老人愛不釋手地摩挲着手裏的入職通知書。
好工作意味着這一生不愁喫不愁穿，老人看着這張紙，就像做夢一樣：“真好，國家越來越好了，也越來越照顧農民了。”
其實她整個家當只有三百多，其它的，全是借來的。
欠那麼多債，很有壓力，晚上都睡不下，老是擔心外債還不清。
現在有工作了，就不用擔心那些，只要努力工作領到工資就可以還債。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