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崖恍恍惚惚,感覺自己沉浸在水中,上上下下,隨波逐流。
岸邊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面容模糊,但明顯是個女子。
她懷裏抱着個嬰兒,緩緩搖晃着,吟唱着聽不清楚的歌謠。
張崖滿懷激動,那似乎就是母親倩孃的模樣。
可惜水波推着他朝前,令他不能駐足。再怎麼吶喊,倩娘也恍若未聞,自顧自哄着嬰兒。
隨即出現的則是養母。
自從聽了匠人講述的將自己從雲州帶回京城的情形,張崖對養母的感情,就變得複雜起來。這是一種愛恨交叉的情感。若不是養母爲了保住地位非要搶走自己做兒子,生母倩娘就不會死。然而又是養母,即便未能成功令他冒充親生子,依然充滿關愛的撫養他長大。
張崖本性是個溫和的人,所以他不能激烈的去恨養母或者把養母逼死生母的事就此拋諸腦後。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了養父的身影。
養父的身姿遠遠不像記憶中那樣挺拔,反而顯得衰老,頹唐。
這是他去世前在牢裏關押時的樣子。
養父對張崖嚴厲有,關切也有。雖然始終不像親生子那般親近,終究還是把所有能留下的都留給了他。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當真與養母伉儷情深,養父會不會收養自己。恐怕是不會的……
這時候張崖意識到一件事。
他看到的都是死去的親人。
是否說明,他也快要死了?
可能很快就能夠真正跟生母見面了吧。
沒想到自己沒有死在喘病上,反倒中了他人毒手。
以及……芸兒。
多虧她勸自己去見匠人……終究能夠在死之前,知道真相。
罷了,死就死吧。
反正自己孑然一身,活着也沒有什麼趣味。與其忍受無窮無盡的孤獨,倒不如就這樣死了。可惜芸兒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只會當自己又從她面前消失……
不知道她會不會爲自己難過。
不是因爲自己死了,而是因爲以爲自己拋下她消失……
心臟裏迸發出一陣刺痛,比過去喘病發作的任何時候都要疼痛。
恐怕死期已至。
……
然而世上最尷尬的事,便是你以爲自己要死了甚至已經死了,內心充滿了慷慨就義大義凜然的時候,下一秒就睜開眼睛活了過來。
但如果說有什麼還可以比死了又活更加尷尬,就是你死的時候,心裏掛念着一個女子,活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眼裏看到的是另一個女子。
還是你差點要提親的那位。
蕭盈擦了下臉上的汗,把拔下來的銀針一根根收入針囊中。
“張公爺,這會感覺如何?”
張崖差點跳起來。可惜他現在跳不動,只能努力撐着身子。還好身上的衣服都在,聽耳邊的水聲以及一晃一晃的感受,知道自己還在河邊的船上。
他說話都結巴了。
“蕭,蕭家娘子,是你,你救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