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之內，嬴政尚未安歇，仍舊伏在案前，批改奏章。一個內侍自黑暗中浮現，輕輕地在他身旁稟告道。</p>
“讓他進來，你先退下吧。”嬴政頭都沒擡一下，淡淡說道。</p>
“諾。”侍者躬身行禮，彎腰離去。</p>
“嘎吱。”宮門緩緩打開，從外面走進一個身穿皮甲的將領，膚色微黃，嘴脣上帶着些許胡茬，鬢角處一絲白髮浮現。</p>
但細細查看，就會發現他每走一步，距離都是不多不少，恰好一尺三寸，就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一樣，他渾身上下充斥着簡潔幹練氣息，眼神銳利，就像是最兇猛的獵鷹。</p>
“章邯，這次機關城之行有何感想？”嬴政放下御筆，離開了案牘。</p>
“帝國時刻面臨着來自各個角落的窺視，諸子百家賊心不死，叛逆分子頑強狡詐。若想清剿乾淨，不是一時之功。”章邯拱着手，認真的回道。</p>
“墨家的事就先告一段落，經此一役，墨家實力大損，即使有些許殘餘，也不成氣候。儒家內部分裂，小聖賢莊銳意改革，重新編篡儒家典籍，卻遭到來自儒家內部的反對。難以顧及其他外事，而現在，你的首要任務，就是前往東郡之地，爲東巡保駕護航！”</p>
“微臣領命！”章邯面色一肅，沉聲道。</p>
“另外，朕還有另一個任務交給你。”嬴政劍眉一挑，一絲冷意籠罩整座宮殿。</p>
“影密衛所屬，嚴密監視羅網以及趙高，若察覺羅網有不軌之心，事態緊急，可先斬後奏，這是節制東君兵馬的調令。”趙高在他眼皮底下的小動作，嬴政豈能不知。</p>
以往，嬴政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是對扶蘇的磨鍊了。</p>
一條狗就算是養了幾年也會有感情，更何況跟在他身邊，服侍了幾十年的趙高。</p>
但是，在帝國的霸業前，一切的感情，皆須讓路。</p>
章邯連忙跪倒在地，“微臣領命。”</p>
“你退下。”</p>
“微臣告退。”</p>
······</p>
“鉅子！”</p>
機關城內，高漸離，盜跖等人見燕丹摔倒，全都聚攏過去，關切的呼喚道。</p>
燕丹整個人就像是失去了最後支撐的稻草人，渾身徹底失去了光澤，本就不過是被壓制在體內的六魂恐咒發作，古銅色的肌膚之上，裸露出來一根根血管，化作可怕的花紋。</p>
燕丹看着面前的衆人，無力的擺了擺手，道：“我中了陰陽家的六魂恐咒，命不久矣。”</p>
他在機關城外浴血一戰，逼退了影密衛等人。蓋聶與衛莊兩敗俱傷，再加上他和逍遙子的到來，流沙終究是退卻了。</p>
“鉅子。”班老頭看着眼前陷入彌留之際的燕丹，眼圈有些發紅。因爲這個人，墨家分裂，實力大不如以前。又因爲這個人，他們這些失去家園的六國遺民有了一個共同的家園，共同的目標。</p>
現在，他快要死了，墨家機關城也完了。</p>
燕丹沒有注意班大師的表情，反而把目光轉向了一旁的荊天明，在這一張臉上，他看到了一個永遠都無法遺忘的人的影子。</p>
“真像啊。”燕丹微微呢喃，心中有些黯然，但唯獨沒有愧疚。爲了反秦大業，一切都是值得的！</p>
“從現在開始，天明就是墨家新任鉅子！”</p>
“鉅子。”聽到燕丹的決定，高漸離，盜跖等人全都驚訝出聲，讓一個小孩子接任墨家鉅子之位，這未免太過兒戲。</p>
但當他們注意到站在天明身後的蓋聶，三人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p>
失去了鉅子燕丹這樣的頂尖高手，墨家只剩下高漸離以及大鐵錘各位統領。現在的墨家高層戰力奇缺，即使是加上徐夫子與庖丁這兩個不在機關城的助力，也還是差一些。</p>
讓天明擔任墨家鉅子，可以拉攏蓋聶爲墨家所用，將他綁上反秦大業的戰車，這實在是無奈之下的最好選擇。</p>
燕丹無力的自盜跖的手中接過象徵着墨家鉅子地位與身份的墨眉，再看一看被天明抱在懷中的非攻，心中有些慨然，這莫非就是命運的抉擇？</p>
“天明，你能自墨家禁地之中帶出墨家至尊武器非攻，本身就證明了你與墨家有緣。從現在開始，這柄墨眉，就交給你來保管。以後，你就是墨家的新任鉅子，告訴我，你能做到嗎？”</p>
“鉅子老大，我······。”天明的眼睛蓄滿了淚水，有些猶豫。</p>
“噗！”這時，燕丹再也支撐不住，口鼻之間不斷有鮮血滴落，看上去猙獰可怖。</p>
天明趕緊扶住了他，但隨後，他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流不斷涌入他的身軀，暖洋洋的，十分舒適。</p>
正當燕丹將他的畢生功力灌入天明體內。在天明身上，一個怪異的印記在他的脖頸出浮現，墨家衆人見此，眉頭微皺。</p>
鉅子這樣做，也不知是對是錯，高漸離暗暗搖頭，沒說什麼。</p>
“墨家弟子聽令，啓動青龍，撤離機關城！”</p>
“機關青龍，鉅子！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班大師失聲而語，機關獸青龍是墨家鎮門四靈獸之一，威力最大，殺傷力最強，一旦青龍啓動，機關城就會毀於一旦。</p>
“機關城是我們墨家的心血，不能讓它落到秦國手上，快走！”燕丹捂住口鼻，鮮血不斷自指間滴落。</p>
班大師聞言，嘆了口氣，以機關手一把抓住燕丹，“我們帶你一起走！”</p>
燕丹一把拍開了班大師的機關手，充滿悲愴道：“我已經中了六魂恐咒，無藥可救。帶上我，也只是一個累贅，你們現在趕緊聚集機關城之中殘存的弟子，快點離開這裏。在到達終點之前，船長是不會離開航船的，諸位，拜託了。”</p>
然而，見他們紋絲不動，面帶悲慼，燕丹雙眸閉合，下了最後一個命令。</p>
“快走！”燕丹的語氣之中出現了幾分凌厲，斷然道。</p>
聽出了燕丹聲音之中的厲色，盜跖，高漸離，班大師，包括與燕丹並沒有什麼交情的蓋聶，全都忍不住最後深深望了燕丹一眼，拉起哭泣的像是淚人一樣的天明，帶着沉默不語的少羽，轉身離開了此地。</p>
此時，機關城之內，落實滾滾，各處機關密道開始顫動，在一股龐然巨力之下化作了廢墟。</p>
三人運起輕功，在整個機關城之中游走起來，血泊之中，房間之內，凡是還活着的墨家弟子，全都被聚在了一起。</p>
直到出來之後，衆人方明白，此番墨家經歷的到底是何等可怕的遭遇？</p>
機關城上下，數千弟子，幾乎全都死在了秦人的手中，血流成河，原本環繞整個機關城的河道之中，清澈的河水都被鮮血所染紅。</p>
走遍整個機關城，今日之前，足有數千上萬的墨家弟子，居然只剩下數百。而在這數百人之中，差不多人人帶傷，唯有十來個弟子跟着燕丹外出聯絡，在影密衛的追殺中僥倖倖免，。</p>
昔日的世間樂土之中，到處都是殘屍斷骸，有秦人的，但最多的卻是墨家弟子的屍骸。</p>
等到高漸離等人將幾乎所有的弟子全都聚集之後，班大師也準備好了二十來只機關朱雀，足以帶着所有人都離開。</p>
在他們脫身後不久，一聲不明的獸吼聲自地下響起。</p>
轟隆隆！</p>
整個機關城開始劇烈晃動，堅固的城牆，青磚鋪就的地面，各種機關齒輪，瘋狂的顫慄起來，遠遠望去，機關城所在的山峯徹底崩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