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着泥濘小徑自海邊返回，剛過了村口的竹編寨門，駕馭仙劍的靈氣便消耗殆盡，索性收了青萍劍下地步行。待靈氣恢復一陣，再御劍而行。
看看天色，估摸着已經到了晚上巳時，夜已深了。獨自走在村中小路，左右村舍的窗戶裏雖也有暗黃燈光，但我卻不想上去打擾。這座小村，與我們師門的關係很是融洽。村中有不少的年輕男女，在宮中記爲外門弟子，像小竹兒、小桃兒那樣，做着日常活計。而我也經常下山跑到村裏轉悠，村民對我也十分熟悉。在這裏，時常能見到山上見不到的行腳商販，據說他們乘船自遙遠大陸而來，除了販賣一些島上不易見到的稀奇商品，也會講些行商沿途的所見趣聞。我小時候便對這些事情十分感興趣，時常下山與村童們一起，圍坐着聽那些人講故事。
如今想想，倒是十分懷念。若是有機會，再來聽聽故事也好。
正想着，身旁的一處村舍突然響起一陣不耐煩的叫喊呵斥：“都給你說了，打烊了！打烊了！你怎麼還不聽勸？趕緊走，趕緊走！”
我扭頭一看，那村舍是一處酒攤。這酒攤兒我也知道，是霧隱村唯一一處賣自釀燒刀子的酒攤兒。攤主姓徐，自釀的一手好糧食酒，爲人勤快，就是偏愛錢財，有些小勢利眼兒。他將自家一間小茅屋改建成前後兩院，前院是酒攤兒，後院是自住。說這經營酒攤兒，他也是厲害，不請幫手，自己既當掌櫃又做跑堂店小二。縱使平日裏店中酒客坐滿，他也能從容應對，向來沒有忙不過來的時候。這徐掌櫃對我們山上修士十分敬重。平日裏見了我們，也不以掌櫃自居，均是笑着讓我們稱他徐小二。若是有師門中人下山路過酒攤兒，這徐小二還會殷勤招呼進來飲幾杯自釀春谷燒，解渴解乏。換做平時，我倒有興趣去湊湊熱鬧。看看是哪裏來的行腳商販不知這徐家酒攤兒的閉門規矩。一般同村人，都是知道徐小二是何時打烊，若有人這深夜還來討酒喝，說不定就是外面來的行腳商販。倒是可以從他那裏，再討些有趣故事聽聽。不過，今夜就算了。
我心中還掛念曉竺，沒心情再去湊這熱鬧。正要路過酒攤兒，裏面卻又傳來了一聲嘶啞蒼老的厚重嗓音：“嘿嘿，小哥兒，掌櫃小哥兒。你看，這做生意的哪有不賺錢的道理？你別看老叫花子我，看着邋遢，其實我身上有錢，喏，你看，這裏便有幾個銅板，都是今日剛從山上仙門那裏討來的。那裏的仙門你知道不，可厲害了。碧，碧遊宮啊！可是神仙雲集的地方，他們哪個的道法不是高深莫測。我這幾枚銅錢兒，可是他們親手扔給我的。這，想想都知道，沾着仙氣兒！我本來，本來不打算花這些錢兒的。但是，這肚子裏的酒蟲就直嗷嗷的叫。沒辦法，管不住，要不今天你就收下這幾枚銅錢兒，給我來一碗燒刀子。我解解饞，就一碗，喝完我就走。”
這說話的內容，已經可以讓我想象出，是一個酒鬼乞丐進店討酒喝的場景。也難怪徐小二會攆人，他向來鄙棄行乞之人，而且也愛乾淨，絕不會讓渾身髒兮兮的乞丐進屋折騰。不過，我在意的不是內容，而是這說話之人的聲音。
這，聲音好熟悉！
等等，該不會是……
我猛然停住步子，然後立刻轉身進店。
一進店門，就看見一個邋遢背影。而屋裏正和乞丐爭執的徐小二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正準備抄門閂趕人。他和進來的我正好面對面，一見是我，頓時眼珠都瞪圓了。嘴裏那句粗俗罵孃的言語剛到嘴邊，又硬生生給嚥了回去。他隨手把舉起來的門閂一丟，然後繞過那乞丐，笑嘻嘻朝我跑過來。
“喲，嵬名上仙！您來啦！快，請進請進！”徐小二一個標誌性的彎腰擺手，做出了請上座的架勢。動作之迅速之嫺熟，令人無可挑剔。不過，我倒是沒正眼瞧他。雖然我只是個兩百來歲的小狐妖，但面對眼前這個凡人，足可以當他幾代往上數的祖宗了。我清楚記得，這徐小二還是小屁孩時，我就已經經常下山來村裏玩了。有一次，他家老母親得了風寒而臥病在牀，因爲那時候家裏還窮，拿不出幾兩銀子看病。還是小屁孩的徐小二就跟在我後面，苦苦求了一個白天，我實在拗不過，便回山去煉藥房拿了幾副藥給他。後來也算幸運，他家老母親的病好了，並且還活到很久。上次聽村裏人說，是上月壽終正寢的，享年七十一。凡人的生命短暫，我沒有感覺。不過這一想，倒是也挺爲他母親高興。
算算，我還是有恩於他的。
我沒有理睬徐小二，徑直走上前，滿懷忐忑去看那乞丐的樣子。
等看清楚後，心裏又驚又喜。果然，果然是他。正是之前給我絕世寶器——斬仙飛刀的那個邋遢老乞丐。
或者說，是那上古大能陸壓道人幻化的乞丐老者。
我強壓住忐忑的心情，扭頭對徐小二說：“今日我請這老先生喝酒，快去，有什麼好酒都端上來，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