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果我年少有爲不自卑 >Chapter 34 正確答案
    有些問題,就是明知道是違心的,是在欺瞞,也不能給出那個真實的答案。比如我沒事,比如你很好,比如一點都不疼,比如已經過去了。比如,我真的不介意。我心裏沒有你。勖陽並不確定自己是在難過些什麼,但也喝了一晚上的酒。向茹只道夏婷意料之中地施展了堵心大法,“因爲她不高興多不值得,別往心裏去。”勖陽搖搖頭,“我沒有不高興。”向茹善解人意,並不追問,悄悄把手機設了靜音。她知道勖陽顧及着朋友們都有家有娃,時間緊張,等閒不願意佔用寶貴的業餘時光逛街閒聊。但凡不是自己主動邀約,勖陽是不會拉着自己陪她的。就連這一次,都是她被兒子虐得不行,非得讓勖陽陪她散散心。結果誰想到一出來,悶聲買醉一杯接一杯的是勖陽。想到這一層向茹就心痛,本來勖陽是可以不必這樣孤單嚥下所有說不出來的苦楚的。本來她也早可以擁有和自己一樣平庸、平凡卻平靜的家庭生活。向茹忍不住想要多個嘴。“我聽老蘇說,”她遲疑了一下,“我聽老蘇說,楚波那婚沒結成。”勖陽只“嗯”了一聲。向茹看着她臉色,“上次職稱他又沒評下來,再加上這個事,老蘇說他挺慘的,整個人都有點頹。”“噢。”向茹張了張嘴,還是不知該怎樣往下說。勖陽看出了姐妹兒的心思,“麻麻,你不是想讓我去扶貧吧”向茹也覺荒謬,難爲情地笑了,“不是那個意思。我就覺得挺痛快的,他活該。”勖陽很給面子地問了問:“爲啥沒結成”“我也沒太整明白,老蘇也沒說清楚,好像是說那女孩總催他評職稱,可他這職稱就是難產,她嫌棄他配不上她大概是這麼個意思。”勖陽懵懵然,“不懂,這是什麼邏輯評不上職稱就不能結婚我沒結過婚你可不要騙我。”“所以我說我也沒弄明白呢,不過現在想想也好理解,楚波不就是因爲這個纔跟那女的在一塊兒的嘛,”向茹後悔自己起了這個頭,吐起槽來就分外狠,“他自己非要擠進所謂的上流社會,那就得守人家的遊戲規則,這是咎由自取吧。”勖陽點點頭,“也對,他自己一早就應該想到的。”楚波與她分手後,不出三個月就火速重啓。女友是本地文化圈名流之女,就一個事業單位非公務員來說,算實現了階層的跨越。“他這幾年專注在評職稱上,梁宸說東院那邊都對他頗有微詞,認爲他喫相難看,”向茹說,“要說也挺怪的。他每次都報,每次都差一口氣,業績也能打,就是人氣上不去。今年他若再報,得是連續第四年了吧再評不下來,怕是這人都要神經了。真想不通,這職稱評不上是不是會死”“死是不會死,但是會結不成婚,”勖陽罕見地順勢刻薄了一下,“還會被女友嫌棄。”向茹搖着頭笑了笑,“總之他這戀愛談得實在顛覆三觀。分了或許對他也好。”勖陽的杯子終於見底了,她眼疾手快,立刻添滿了雪碧。“其實有時想想,三觀是個挺主觀的東西。”勖陽凝視着杯裏涌動着的細密氣泡,“我們總說顛覆三觀,或許是我們的三觀太狹窄了。總認爲其他人理應如此,可世上的人那麼多,也許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三觀,咱們難道不是也在顛覆別人的三觀所以說吧,不是顛覆與否的問題,是咱們的三觀在不斷被拓寬被延展,不認同不代表它不存在。”她們的三觀是感情始於微時更需從一而終,他的三觀是成全了感情便成全不了自己。他和她從一而終便永遠實現不了人生的逆轉。向茹不禁看看好友。要不是她雙頰緋紅,眸子些微失焦,單聽這番哲學理論,哪想得到她剛剛一個人喝了小四瓶啤酒勖陽這酒後反應,也是夠有深度的。無論如何,向茹到底放下心來。她還真沒有陪人喝酒的經驗,勖陽這還能維持神智清醒就太好了。“再過一兩個月,今年的職稱又要申報了,我估計楚波這次是志在必得。”“那很好啊。他評下來,下面的人還有點指望,不然總被他擋着,這輩子沒出路。”員工申報職稱評定,單位裏雖說不會攔着,可也不會任由發展,總得視當年的形勢加以權衡,適當插手排兵佈陣也是必要的策略。向茹問她:“你報嗎”勖陽歪歪頭,很認真地在思考。“我還沒想好。”沒有接受就是拒絕,沒有肯定就是否定。同樣的問題去問楚波,他不會給“沒想好”這樣的答案的。會猶豫,還是慾望不夠強。“我們反正是不需要走這些腦子,沒業績沒成績,想報也夠不着門檻,”向茹說,“不過你和我們不同,經驗業績都有,也沒家庭負擔。論人氣,總不會比夏婷和楚波差吧你看看現在評上了職稱的這些人,有幾個真的強過你你真不想去試一試嗎”“我特別想試的那個時候已經過去了,”勖陽努力把持着一波波擴散開來的暈眩,“也許正因爲現在評上了的都是那些人,反而讓我覺得沒意思。評上了的,就能說明什麼嗎無法服衆的仍然是不能服衆;沒評上的,就一定比他們差嗎其實實力何必需要一個不那麼公允的標準去認可,如果我不認同那個標準,那麼我也沒必要去通過這個標準證明自己。”她笑了笑,“實話說,我既欠缺運作的能力,也沒那個閒錢。現在我就想伺候好我媽,平平安安熬到退休。想做的就多做點,不想做的就儘量不做或少做。熱血激情是年輕人的配置,麻麻,咱們是中年少女了。”向茹也笑了,“你纔是少女,我名正言順是中年婦女。”勖陽被自己戳中一點小心思,眸子裏的光彩驟然黯淡下來,“什麼少女那都是哄自己玩呢。和正版少女站一起,高下立分。”時光是濾鏡,也是照妖鏡。騙不得人,專門騙自己。“你看着就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真的。她們是正版少女,你是正版凍齡,”向茹倒不爲安慰她,卻也提起那件事,“前幾天你和柯一維那張照片,雖然是背影,但毫不違和。換我和他站一起,即使是從身後看,也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孩子媽了。”勖陽苦笑。難爲向茹了。“那照片就別提了,”假使年齡無意義,“楚波那前妻好像挺小的吧我記得。”“嗯,小了他7歲。”“老蘇前妻也不大的樣子。”“剛到法定年齡就和他結婚了。”兩人忽然就,不太想說話。勖陽頓了頓,“那你猜男女雙方的年齡差若掉轉過來會如何”向茹看看她,“是電視劇,是小說情節,是社會新聞。”公平嗎一點也不。只是臉上如中一拳。駐唱開始了。這家清吧他們常來,每週週末都有個挺火的歌手來駐唱。不過他們很少等得到他,一般他上臺時也都是婦女回家看娃和少女趕門禁的時間。能完整聽完一首歌都是第一次。歌手有一把性感的煙嗓,唱歌時喜歡閉上眼睛。自己彈琴。不暖場,也沒話,就一首接一首的唱,唱自己想唱的,也不接受點歌。是首老歌,夢一場。“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我又何必把愛都放在同一個地方我能原諒你的荒唐荒唐的是我沒有辦法遺忘早知道是這樣如夢一場我又何必把淚都鎖在自己的眼眶讓你去瘋讓你去狂讓你在沒有我的地方堅強。”這歌好多年前也曾經在ktv裏唱給一個男人聽。“其實像我這麼不上進的一個人,能走到今天搞不好是老天點錯了將,”勖陽扶着腦袋,或許酒精也是一種濾鏡,臉頰分外紅,眼睛格外亮,“所以麻麻,你說,我怎麼早沒看出來楚波和我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呢這不是很可笑嗎倆人在一起那麼多年,連對方想要什麼都沒整明白。其實是我咎由自取啊,搞不好他也是忍了我很久,實在受不了呢。”她嘆口氣,“可是我真的覺得他原來不這樣。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不是這樣。”向茹心下不忍,安慰她,“人是會變的。”“是會變的,”勖陽揉了揉臉,“我那時也以爲我永遠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懶散混日子的樣子。”人是會變的,陷入愛情的人卻往往盲目。勖陽自覺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可是楚波這一劫太過傷筋動骨,提到他的時候她全身每個毛孔都在抗拒。她人生第一次產生恨意,也從沒想過生髮於這個徹骨愛過的人。或許多年後她能放下不甘,滌清愛恨,真正當那個名字是陌路相逢,甚至與他微笑問好,說別來無恙最近好嗎。但不是現在,現在不行。勖陽微醺,一字一句更真了好幾分,也篤定好幾分,“麻麻,我跟你說,我和楚波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她強調,語無倫次,更顯迫切,“以後誰再跟我提起這個事,我也都是這麼說。我不可能和他再在一起,怎麼可能呢我根本不可能原諒他。”向茹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沒有轉圜。這是勖陽。這孩子脾氣看上去有多好,內裏就有多倔多固執。當她做了決定,所有的後路都會立即截斷,再沒有回頭的可能。有時向茹會懷疑,她大概把這輩子所有果斷狠絕的配額都用在感情事上了。平素瞻前顧後,無微不至的她,即使自己內裏已經山崩海嘯,都會拼湊起滿臉溫柔平靜,顧及他人的情緒,不願因自己而敗壞興致。像她眼下即使醉了,也不肯讓自己放縱放肆。情緒的閘口嚴絲合縫,若無其事,比好人還像好人。“不早了,回去吧,”勖陽慢悠悠瞥了眼吧檯邊的小鬧鐘,“剛纔是不是梁老師給你打電話了趕緊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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