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盧英問女兒:“你注意到他們家那個男孩沒有”勖陽不明所以:“誰家”“老陳家啊。”老房子的租戶姓陳。去收租還不是拿了錢就走,“我沒注意。”她老母親纔不管她注意沒注意,“那孩子挺有出息的,他們家就他一個上了大學,在一家外企上班,好像是做財務還是什麼的平常不在家,就禮拜六日回來。我也是頭一次看見真人,長得還不錯。”勖陽不動聲色,“噢。”“老陳媳婦兒總跟我說,她家這個大兒子啥都好就是婚姻不順,下面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都有孩子了,他還沒個對象,”盧英自顧自向女兒賣安利,“別看他們倆那樣,其實家裏挺有錢的。關鍵是這孩子自己爭氣,家裏有房,他自己買了車,就是”“就是太老實了,不會搞對象,不會說話,不太主動,是不是”“你怎麼知道的”勖陽的雙眼早看透一切,“我有什麼不知道我還知道你打算讓我跟他見個面。”“你別不正經,我跟你說真的可以考慮,”盧英眼看陰謀敗露,也不再演戲,“我開始也覺得不行,後來我一聽老陳媳婦兒說,覺得這孩子還真難得。從這家庭出來,自己打拼到現在。關鍵是,和你一樣大,還沒結過婚。”勖陽忍着沒敢直接翻白眼,“這不好吧。”“有什麼不好的你給我說說你覺得哪兒不好。”“不是,我是說跟他們家總得來往,這要是不成,多尷尬。”她家老母親倒是心很大,“成就成,不成就算了,誰也不會逼你。只要他們家租的還是咱家房,那該給錢還是得按時給錢,難道還能因爲你跟他成不成的不收他租金”勖陽苦笑,“媽,您老真是我親媽哈,合着我跟不跟他,咱家都賠了”“我就是說這麼個意思,你不用想這麼多,”盧英說,“只要你過得好,怕什麼尷尬不尷尬,都能解決,都不是事兒。”勖陽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那你要覺得好就見唄。”反正本來就是蓄意被拉去讓人家看看實物的,她同意與否也沒什麼意義。她老母親對這消極的態度很不滿意,“你看你這孩子一說這事就這樣怎麼這麼不痛快呢”勖陽也確實是一提到這事就煩躁,“不都說了你覺得好就見面嗎那還要怎麼痛快呢”“怎麼叫我覺得好呢你又不是給我搞對象結婚生孩子的,不是都爲了你好嗎以後等我也沒了,你旁邊連個給遞水的人都沒有,你讓我怎麼閉眼”每次話說到這份兒上,就意味着進入死衚衕了。相依爲命的兩人,無非是你爲了我,我爲了你;可又偏偏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勖陽有自己的考量。媽媽歲數大了,身體不好。她自己工作忙,也不是年輕小女孩了,在所謂婚戀“市場”上本也算不上具備優勢。如果只能通過這種形式去覓得歸宿,那步步退讓是必然之事。但正因如此,她的“條件”較之過去,必須不松反緊。她不能一味只看“眼緣”和“喜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的一切“條件”要圍繞着照顧好媽媽這一中心來畫圓。如果不能接納這一點,那麼其他的也就無需再談。況且,想要“託付終身”的念頭,終究只是一閃而過。重整山河還需時日,她眼下真沒那麼迫切要將自己匆匆交付。這就好像某種食物一口氣喫多了,再聞到那氣息都不行,俗稱“喫頂了”,全身心都在排斥抗拒。或許慢慢會恢復,或許這輩子就再不想碰了。至少現在不願意碰。勖陽自知這纔是她當下的真實狀態。但她到底也同意了與租戶家那兒子見個面。這個週末雖沒做什麼,卻也消耗巨大,身心俱疲。週一的上午例行是大家休養生息等狀態光臨的時段。柯一維看上去也與她同樣疲倦。他難得地遲了個到。勖陽伺候過花鳥魚,又做完衛生,就連張曉雯都到了,他才掛着一對黑眼圈進了門。他在一米半之外坐下的時候,有幾絲陌生的香水味兒賊忽忽地躥過來。混雜的,錯亂的香氣。比男香膩,比女香帶皮革味道。曖昧又混沌,渾濁不清。那麼就又是男香,又是女香。這發現着實令人無法爲繼。大概是心理作用,勖陽劇烈嗆咳起來。咳了好一陣子才平息,趕緊翻包拿藥,免得一耽擱就忘了。“老師,我覺得您這咳嗽時間有點長了,真的只是咽炎嗎”張曉雯趴在桌子上氣息懨懨,說話也有氣無力,“您是不是應該去醫院看看,咽炎的咳嗽聲音好像不是這樣的。”勖陽差點被水又嗆一口,“昨天看過了,說是咽炎和過敏,沒什麼事,吃藥就好了。”榮可欣也倆手並用努力把沉重的圓腦袋支撐起來,“頭兒,那得查過敏源吧是什麼過敏”“查了,還沒出結果呢。就開了點脫敏的藥,喫得我總想睡覺,眼睛都睜不開,”勖陽說着就覺得眼皮發沉,“對了,後天要交上週五演出的盤,咱們這兩天手裏抓點緊吧。”哼哼唧唧的後期小仙女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很快就能出來啊,只不過我不想。”“儘快弄出來就完事了。”“弄出來了馬上就有別的活兒頂進來,”少女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老師,您要發公號的話,這次讓我自己挑照片好不好”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行。”事實證明,得罪了攝影師的後果是嚴重的,特別是這位攝影師同時還兼具強大的修圖功能。勖陽捏着眉心,緩解頭痛。拍照的人審美自不待言吧。張曉雯爲夏婷挑的那張大特寫可說是360度全死角,高顴骨低鼻樑被無限放大,等閒都拍不了這麼絕。小夥伴都太過愛憎分明也是愁事,“就給她發這一張”張曉雯答得乾脆,“對呀,沒了。”勖陽委婉提出意見,“這張是不是太矬了點”榮可欣負責任地伸頭去張曉雯電腦前瞅了瞅,“領導,別的更矬。”得嘞。張曉雯漫不經心地啃着蘋果,“她就長這樣,拍得好是運氣,拍不好是日常。老師,您也不是不玩攝影,您說她那樣的骨相能算上鏡的嗎”她說的對。有人適合動態,有人硬照好看。夏婷很不幸就屬於前者,在鏡頭裏討不到一點便宜。夏婷再討厭,老人兒們多少還維護着面子過得去。年輕人不管那些,既沒交情,又無義務,自是都憑心意來,給面兒都是看心情。何況這地方誰腦袋上沒片雲彩,誰又真的怕誰呢。勖陽想,慫的也就我一個吧。把文章提交給領導審覈後,就到了午飯時間。從餐廳回來,勖陽就發覺哪裏有點不對。“花呢”她四下看看,“咱那幾盆花哪裏去了”吳老二旁邊的旮旯裏傳來沉悶一聲迴應,“我搬回三樓老蘇那屋去了。”勖陽愕然,“爲啥”柯一維把雜誌從臉上拿下來,“你不是說你過敏”勖陽一愣,“倒也不見得一定就是”“如果不是,我再搬回來不就得了嗎”柯一維躺回去,“兩盆花而已,你就甭操心了,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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