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郎正要與紅迎郡主分辨,卻聽背後一聲大喝:“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笑聲戛然而止。
衆人張大嘴巴,就見李仲林從李二郎身後昂首闊步走上前來,仰望天空,斜睨羣雄,冷冷道:“大丈夫何患無妻,退婚又有何不可爲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樹林,何其愚蠢我李仲林就要做風一樣的男子,絕不爲同一朵嬌花停留”
在場的男子們頓覺寒毛直豎,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話實在是
太妙了
簡直是感同身受,發人肺腑
有書生搖晃摺扇,輕聲讚歎:“天涯何處無芳草,說的好啊,何必單戀一枝花,妙啊”
某壯漢捏緊拳頭:“大丈夫何患無妻,對回去就休了那隻母老虎”
一位老夫子捻鬚點頭,感傷淚目:“哎,老夫可不就是這風一樣的男子嗎鶯鶯、燕燕、楚楚、紅紅老夫不能替你們贖身,那是有苦衷的呀”
不知不覺,衆人對李仲林的感觀發生了變化。
此子敢說敢做,不愧是我輩中人
誠意伯家的小公子驅馬上前,激動得臉色漲紅:“李兄,不愧是捨得退婚沈小姐的男人,你說的簡直是”
他餘光瞥了斜後方一眼,臉色大變:“簡直是太不要臉了始亂終棄,狼心狗肺我田伯光羞與爲伍,今日便與你割袍斷義”
郡主氣得渾身發抖,手足冰涼。
“李仲林,你爹就是這樣教你的叫他也給我滾過來”
李二郎痛苦地捂住眼睛。
大哥,小弟兜不住了,自求多福吧。
李仲林保持着四十五度仰視的姿勢,腦海中一片空白。方纔的舉動一遍遍在腦中回放,百思不得其解。
這事兒是人乾的嗎
我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眼見紅迎郡主即將暴走,在場的女子們無不義憤填膺地摩拳擦掌,而男子們紛紛投來“哥們有種,明年我會給你上香”的眼神,愛莫能助。
千鈞一髮之刻,李仲林突然大喊一聲:“諸君,你們是不是都誤解我是這般想的”
衆人愣住。
李仲林黯然低下頭,眼角有晶瑩劃過,滴落塵埃。
“各位請想一想,如果你們的未婚妻是沈小姐這般冰清玉潔、花容月貌,又溫柔賢淑,家產豐厚,換做是你們捨得退婚嗎”
衆人齊刷刷搖頭,傻子才退婚。
李仲林痛苦地揪住胸口:“我之所以忍痛割愛,是因爲我知道,我給不了沈小姐幸福”
“她是那般美麗,那樣優秀,而我李仲林又何德何能,可以配得上這樣一位完美的姑娘呢難道就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我這樣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百無一用的廢柴,終究是要讓沈小姐錯付了終身呀”
衆人頻頻點頭,心情沉重。心思細膩一些的小姐姐已經紅了眼眶。
李仲林的嗓音變得低沉,傷感中帶有一絲磁性。
“這世上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有一種幸福,叫做知道你過得比我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爲了沈小姐的幸福,我甘願退出,放手還她自由這難道是我做錯了嗎”李仲林飽含感情地問道。
衆人聽得啞口無言,無不黯然神傷。
在這個冰冷無情的封建社會,誰還沒有一段埋在心底的傷心往事呢
“嗚嗚嗚”人羣中傳來女子的哭泣,“李公子,原來你是這麼不容易,我們錯怪你了”。
誠意伯家的小公子淚溼滿襟,想起了被母親賣掉的小丫鬟。他嗚咽道:“李兄,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我是哪種人,關你屁事
李仲林悄悄瞪了那小子一眼,剛纔變臉那麼快,真傷感情
見火候差不多了,他作揖道:“各位,從今日起我就要入書院求學了,時候不早了,咱們就此別過吧”
“等等”眼眶發紅的郡主喚住李仲林,不好意思道,“你這孩子,心裏藏了這麼多事,爲什麼不好好和你爹說非要鬧得大家誤會,太不懂事了”
李仲林呆呆望着郡主那青春逼人的臉龐,不明所以:郡主,你這話說得,怎麼跟我娘似的
紅迎郡主擦了擦眼睛,下定決心。
“既然是誤會,你就跟我去沈府,本郡主替你解釋清楚,破鏡重圓”
還有這等好事
李仲林心思飛快地盤算起來,最後還是忍痛搖頭。
因爲他察覺到,自己的行爲舉止有些邪門了第一次是在沈府,莫名其妙地就大放厥詞,第二次便是剛纔,明明唾面自乾就能息事寧人,偏要強出頭
也不知道是原身留下的毛病,還是穿越帶來的後遺症。
“多謝郡主好意”李仲林拱手致謝,“只是我心意已決,此去書院,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郡主表示很感動:“你爹教的真不錯,上進的好孩子”
這樣的說話方式,讓李仲林壓力很大
李仲林與二弟登上馬車,向相送的人羣揮手。他的眼眶溼潤了,多淳樸的人們呀,真好騙
逃過一劫,又見此情此景,李仲林不由得溼興大發,想起一首頗爲應景的詩,高聲念出: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馬車上下,人羣內外,霎時寂靜。
李二郎僵硬地轉過頭來,頭一次覺得需要重新認識自己的大哥。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郡主着了魔似地口中唸唸有詞,突然一夾小紅馬,啪嗒啪嗒地跑出人羣,在無數懵逼的目光中,轉眼消失在街頭。
“郡主,你去哪,等等我們”呼啦啦一羣騎士跟了上去,留下一大羣圍觀的羣衆。
“好詩,好詩啊”在場的讀書人不少,瞬間議論沸騰。
這是寧康立國千年以來,難得一見的佳作
不知道是誰先起頭,讚道:“李郎君,真乃寧康詩壇遮羞布也”
李仲林被嚇住了。
區區一首詩,有如此轟動的效應
李二郎很激動:“大哥,你能吟出這般好詩,入書院絕對沒有問題,說不定還能分到詩詞一門”
不知爲何,李二郎的心裏有點酸,可能是臨出門吃了檸檬的緣故。
突然,李仲林感到一股暖流從小腹生出,流經五腹六髒,最後復歸小腹。令他四肢百骸如同泡在溫水中,舒服得飄飄欲仙。
與此同時,一道微弱的光柱憑空而生,籠罩在李仲林的身上。
有眼尖的人窺見異狀,驚呼:“李郎君發光了”
更多有見識的人驚掉了下巴:“入品入品李郎君入品了”
李二郎覺得,早上喫的那個檸檬可能沒熟透,真酸
自己自幼勤學,五歲開蒙,七歲進學,苦讀不輟,方纔在弱冠之齡邁入九品門檻。而自家大哥居然作一詩而入九品,同樣是李家人,差距有點大
李二郎將大哥的詩作反覆吟誦揣摩,突然發現不對,這不是作詩入品,是立言入品讀書人入品,一般有治經、修身、頓悟和立言四種途徑,其中立言是最最罕見的,非飽學大儒不能爲也
那可是立言呀不虧是我李二郎的大哥,吾不如也。
李俊彥的嘴角抽動,擠出一個艱難的微笑。
書院的深處有一座灰色的九層高塔。
此塔無名,便喚作未名塔。
剛從閩州趕回的書院的首席大師兄俞長卿,沿着長長的樓梯拾級而上,來到塔頂層。
這層沒有牆壁,只有六根刻着玄奧花紋的柱子托住塔頂。
身材高大的夫子就背對樓梯坐在塔邊,一動不動地望着微縮成棋盤的神都京城。
風塵僕僕的俞長卿來到夫子身後,遞上一卷經文:“老師,這是您要的白衣大士靜心咒。”
經文從大師兄的手中飛起,轉到夫子身前,自行打開翻動。
夫子滿意地點點頭。
俞長卿見老師心情不錯,便笑問:“老師,您每天在塔頂發呆,不膩嗎要不隨學生出去走走”
夫子不悅地哼了一聲:“老師我每天辛辛苦苦,忙着看人間,哪有空隨你出去”
俞長卿眼睛一亮:“老師,看人間這三個字頗有意境,不知是哪位師弟師妹所做”
“爲師我就不能原創嗎”
“是是是,老師天縱奇才,什麼作不出來,您只是懶得玩弄這些詩詞小道而已。”俞長卿陪着笑臉,“那老師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夫子很生氣:“混賬,爲師是那種成天拿學生的作品掛在嘴上炫耀的人嗎”
大師兄一臉認真:“老師,您是啊”
夫子:“”
“哼,是你小師弟新作。”
“不是小師妹嗎,哪來的小師弟”
俞長卿一愣,隨即大喜:“老師,您終於又收弟子了”
老持穩重的大師兄興奮得手舞足蹈:“按傳統,學院的夫子歷來只能收五個弟子,老師現在有六個了,終於該輪到我出師了”
夫子:“”
俞長卿好不容易纔止住興奮,問道:“小師弟姓甚名誰,是何方人士”
夫子的眼中波瀾不驚,嘴角微微翹起:“他自號花開堪折,現在距離書院兩個路口外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