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開海面,於西方升起的大日高懸天幕,強行將名爲永夜國度的領域撕開一道口子,投落下無盡輝光。
這是黑夜與大日的交鋒。
天空中燦若魚鱗的金色流雲與漆黑夜雲交匯碰撞,最終形成涇渭分明的局勢。
而兩者間的分界線。
就在紀長安與宮本健次郎之間。
宮本健次郎目睹了全過程,神色震動,他難以置信地伸出手,身處黑暗中,向身前的陽光試探。
掌心向上平攤。
直至陽光落滿手心。
那種暖洋洋的觸感向他證實了這並非幻覺,而是真實。
“紀督察,您究竟是誰呢您來到瀛洲到底爲了何事”
宮本健次郎澀然開口。
他輕顫地收回了手,不可思議地凝視着身前那個讓他越來越看不透的年輕人。
不禁陷入一陣精神恍惚。
初次見面時,他們曾互相舉杯敬酒,喝到伶仃大醉才散場。
那時的他以爲這只是一個心思單純,毫無城府的晚輩。
而後來的數次接觸,對方打蛇上棍的能力讓他又有了新的看法,卻也沒有徹底傾覆他在他心中的形象。
可當這一位從高天原內迴歸後
他已然完全無法看透這一位。
前幾日在那家網吧中的交談,宮本健次郎在上報時隱藏去了前一部分,只將紀長安對於是否會插手瀛洲事務的態度上報給了齋藤十誡。
沐浴在陽光下的年輕男子笑道:
“宮本先生,我是天命啊。”
聽聞這一句話的宮本健次郎,唯有啞然。
猶記得那日雙方分別時,他曾低聲問詢對方一個問題。
只是最終這位只丟下了玩笑般的戲言,讓他無法藉此一窺這位心中的全貌。
意識到這次任務恐怕只能止步至此的中年男子眸色幽暗。
他輕嘆一聲,神色莊重道:
“紀督察,您是否還記得您曾向我傳遞的意志”
“我想更明確的知道,在您的眼裏,力量究竟是什麼”
這一刻。
宮本健次郎真的很想知道在紀長安的眼中,序列之路賜予他們的權柄究竟是什麼。
他並不是蠢貨,單憑紀長安能輕易將那位舊神施展的權柄領域撕開一道口子,甚至形成對抗之勢,就代表了紀長安的來歷恐怕不在那位舊神之下
他的腦海中,在剛纔那一刻劃過了十數道關於紀長安真實身份的“可能性”,只是暫時無法確定任何一種。
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
無論是天生高位,還是曾經的高位者以另類手段轉世重生,這位紀督察都絕非他們這等“普通人”。
而這個問題曾讓他困惑許久,卻自始至終沒有得到一個能令他滿意的答案。
他曾問詢過很多人,只是在不同的人口中,答案也各有不同。
有人覺得是區分萬靈上下貴賤之分的標尺,是如舊時代的財富一般,將人與人之間劃出一條自出生起就註定的溝壑。
他們認爲法外者與常人已然是兩種生物。
有人覺得是天生揹負的使命,強者保護弱者,似乎天經地義。
而這些答案都不是他所幸想要的。
所以他很想知道,在紀督察這等高位存在眼中,力量究竟代表了什麼,又能決定什麼
與他選擇的道路,又有無不同之處
他的選擇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紀長安擡頭望向那方漆黑深邃的夜空,答非所問道:
“宮本先生,是否還記得我向你傳遞的第一個意志”
宮本健次郎緊鎖眉關,問道:
“是法外者與普通人毫無區別”
也就是說,紀督察不認爲力量是劃分生靈等級的標尺
孰料眼前之人竟是搖了搖頭。
“這世上總有人覺得自己非凡於他人,有資格應該得到更多,覺得自己承擔着更多的責任,宮本先生,您覺得呢”
宮本健次郎皺眉不答反問道:
“這和我的問題有何關聯”
站在光明下的年輕人似是完全沒聽到他的問題,仰着頭自顧自說道:
“宮本先生,這世間總有人見了幾分黑暗,就敢說這個世界都是這樣的,結果就這麼輕易地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總有人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覺得這樣的自己理所應當擁有更多東西,仿若天經地義,總有人覺得自己想要的,就是別人都想要的,覺得可以讓自己的意志覆蓋他人的意志,覺得他的正義,纔是真正的正義,可是憑什麼呢僅是因爲他比其他人擁有力量”
“宮本先生,你問我力量是什麼”
紀長安低垂眼簾,輕聲道:
“可力量就是力量,純粹而不應被賦予任何意義。
宮本先生,你究竟想知道什麼呢想知道掌握力量的人,應該如何認識自身與所處的世界
可影響一個人看待事物態度的決定性因素,從不是手中握着的權與力。”
“我曾見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老者,也有一腔報國之心,敢在戰火飄搖時登上城頭,也見過屹立族羣之巔的生靈,在族羣生死存亡時棄族而去,哪管身後族人的絕望哀嚎。”
“怯懦之輩哪怕擁有再多力量,也揹負不了任何東西,心靈強大之人,哪怕肉體孱弱不堪,也將成爲精神領域的先行者。”
“在我眼中,重要的從不是你手中握着的權與力,而是你發自內心地如何想。”
“宮本先生,如果你真正想知道的,是如我一般的生靈是如何看待這塵世萬靈,那麼我可以告訴你。”
“這世間萬靈在我眼中,並無任何區別。”
“你呢,黛爾希斯如今的你又是如何看待這座世界的”
紀長安望向空中,淡漠問道。
無聲無息間飄然而至的長裙女子冷漠俯瞰着他。
宮本健次郎面色一變,顧不得剛纔紀督察所言,震驚地擡頭望去,看到了曾驚鴻一瞥過的那道偉岸身影。
這尊女子神靈,竟是直接離開了神祠,降臨此地
“你是誰身爲天國之下,何敢侵我神國”
冰冷而威嚴的斥問。
以魂靈之身現世,高高在上的女子神靈目光陰冷地注視着腳下似曾相識,可卻與那人完全不同的年輕男人。
她本以爲來此的,應是那個可憐的排行第二的天國主君。
可當真正面對面後,她卻發現自己猜錯了,眼前這個手握大日神權的男人,究竟是誰
難道後世當中,又誕生了一尊位達主君的天國高位者
紀長安沉默了片刻,輕聲道:
“看來你並非是從那座世界逃出來的殘魂,原來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女子神靈嗓音驟然低沉道:
“毀我部分存世之基者,是你好膽是誰命你如此做的黛薇兒還是安格烈那個幸運兒”
紀長安凝望着眼前與那個男人記憶中截然不同的女子,啞然無言。
時間改變了太多東西,但那個男人的記憶卻不曾褪色半分。
對於那個曾漫步星河,手握大日的男人而言,帝國時期的記憶,是他最珍貴的財富,遠勝他曾俯仰過的塵世絕景。
紀長安忽然有些慶幸。
慶幸那個男人已經走了,沒有見到萬年後黛爾希斯的模樣。
如果他還在的話,他一定會很失望吧
記憶中曾經善良美好的人,終究還是沒有抵擋住漫長時光的改變。
他有些傷感地低聲道:
“我記得曾經的你,也如今日的宮本先生一樣,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那時的我告訴你,絕不可因我等執掌的權與力而覺得自己凌駕在他人之上,覺得自己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可如今看來你並沒有聽我的話。”
身處永夜領域下的宮本健次郎忽然全身一寒,空氣中突然涌動着森然而劇烈的威壓。
“你是你是你你回來了
不可能
你早已燃燒自己,將自身的一切奉獻給了那羣愚民,連黛薇兒都保不下你燃燒的神魂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怎敢冒充於他”
高高在上的女子神靈先是難以置信地踉蹌後退,喃喃自語,而後猛地踏前,面色猙獰如同厲鬼般怒喝。
濃郁到化作實質的威壓瀰漫在黑夜領域中,紫黑色氣焰點燃在女子神靈身周。
即便身處大日神權籠罩下的井上莉香二人。
也在這一刻覺得空氣仿若凝固,一時間無法呼吸,那種來源於生命層次的威壓,讓他們絕望而生不出任何抵禦之心。
站在陽光下的紀長安面色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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