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負大明不負卿 >第952章 易立競式拷問
    “既然你們不說,那朕來說。”

    朱翊鏐掃了在座三位一眼,接着音韻鏗鏘地說道:

    “如果說大明政治清明,你們真的不覺得心虛嗎?爲什麼朕一登基,就要堅決恢復考成法,又要推行京察,難道你們心裏真的沒數?不就是因爲政治不夠清明的緣故嗎?

    “老百姓盼清官,但歷朝歷代,爲民做主的清官莫不都寥若星辰。想大明開國洪武皇帝吏治極嚴,記得那時有一個戶部主事貪污了十兩銀子被人告發,洪武皇帝便下旨給他處以剝皮的極刑。然而看看現在怎樣呢?

    “去年朕還在江陵,聽說襄陽一位知府調任新職,攜了眷屬家資上路,走到武昌府住進驛站,半夜裏被一個小偷偷走了一隻箱子,那位知府卻不敢報官捉拿。後來地方捕快因爲另一宗案子捉住那個小偷,小偷一併交代了那件事,大家才知道被偷走的那隻箱子裏滿滿登登裝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這便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真實寫照!想必你們也心知肚明,這樣的事情只是個例嗎?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後頭,到底藏了多少敲肝吸髓的貪墨劣跡?又有多少百姓被敲詐得家破人亡平無立錐之地?

    “儘管張先生整頓過吏治,眼下的情況也有所好轉,可貪、散、懈依然是官場三大頑疾。貪乃萬惡之源,只要手上有那麼一點兒權力,就想着貪,朕實不想多說,你們也都清楚。

    “關於散,記得張先生曾描述過,京城十八大衙門,全國那麼多府郡州縣都是政令不一各行其是。六部諮文下發各地,只是徒具形式而已,沒有幾個人認真辦事,去貫徹執行,如此一來,朝廷威權豈不等於虛設?

    “還有懈,百官忙於應酬,忙於攀龍附鳳,忙於拉幫結派,忙於遊山玩水吟風弄月尋花問柳,好像唯一不忙的,就是自己主持的政務,久而久之,大明變成錦被掩蓋下的一盤散沙。

    “此時倘若國有激變,各級衙門恐怕就會張皇失措,皇權所及怕是連京城都難以覆蓋,就像這次將宛平縣作爲改革試點,掀起多大的浪花?此事朕稍後再與你們詳談。難道這就是你們眼中所謂的政治清明嗎?”

    朱翊鏐在闡述這個問題時,不斷用易立競式的拷問,目的無非是要無限地挖掘並接近真相。

    然而這樣的拷問讓人如芒刺背,申時行、馮保、陳炬都不敢吱聲。可惜他們眼前沒有水,不然也可以學“小四”那樣不停喝水以掩飾心虛。

    這三位都是久浸官場之人,朱翊鏐所說的官場種種行狀,他們又哪裏不清楚?官場痞子多,油子多,混子多,他們也曾夢想,至少有那麼一段時間,夢想一位聖君能夠使出雷霆手段,將官場積弊掃滌乾淨,但久而久之感覺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切實際。

    或者說他們早已經麻木了,有多少公正廉明的官員因不滿現實紛紛揭露彈劾鉅奸大猾而遭暴露打擊?如今他們也只能勉強稱得上是潔身自好了——即便如此,馮保也不敢稱。

    這是現實,他們三個豈能不知?

    正因爲非常清楚,又多多少少有些心虛,所以才無話可說。

    “好,朕接着說百姓安居樂業。”朱翊鏐道,“你們哪個真心認爲百姓日子過得很好呢?伴伴,還是你來說吧,把王老漢的故事,也是我們親眼所見,講給申先生和陳公公聽聽。”

    “奴婢遵旨。”馮保應道,進而開始回憶講述,“關於王老漢的故事,是奴婢與萬歲爺從大興隆寺回來時得知。王老漢是宛平縣一位平民百姓,那日哭得撕心裂肺,萬歲爺聽見了,便吩咐奴婢上去打聽,原來他兒子被官府抓走了,到底怎麼回事兒呢?”

    情由是這樣的:王老漢家原有十二畝田地,十幾年前因爲修路被掩埋了六畝,路修完,田地也成了黃沙碎石,根本無法開墾。因此他家中實際的田地只剩下一半了,可每年納糧派夫,卻依舊要按十二畝計算。

    王老漢家雖多次請人寫帖子到縣衙說明緣由,均被打了回來。因爲納糧冊裏的數據,早已進入朝廷的魚鱗冊。戶部每年都要根據魚鱗冊上的數據,徵收糧賦攤派丁稅。

    就是說如果宛平縣少了六畝,就該縣衙自掏腰包納糧交稅。因此這件看似簡單的事情想解決它卻並不容易。王老漢家抱了這天大委屈卻求告無門。每年交納皇糧一釐一毫不能少。

    丁門小戶人家,日子本就過得拮据艱難,這樣一來更是雪上加霜。六畝田地要交十二畝的稅,若遇上豐收年,多少還能勉強度日,可如果遇上災年,全家生活完全沒有着落了。

    關鍵是幾年積欠下來,王老漢一家披星戴月勤扒苦做也交納不清,摺合稅銀將近二十兩,窮苦人家從哪湊去?朱翊鏐登基即位,倒是免去了一大半的積欠,可還欠着八兩稅銀。

    稅吏去王老漢家催租,他們確實拿不出錢來,加上心中又有氣,覺得朝廷不管他們死活,王老漢兒子便與官差頂了幾句嘴,結果被抓走了。

    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馮保繪聲繪色地講完了,最後還補充道:“萬歲爺覺得王老漢一家可憐,所受的冤屈與不公也沒有得到當地衙門有效解決,所以讓奴婢送給王老漢家十兩銀子,讓他將兒子贖回來。”

    說完馮保看了朱翊鏐一眼。

    朱翊鏐又開始易立競式的拷問:“王老漢家冤嗎?像他那樣苦日子的人家你們是不是覺得大明不多呢?他家還有田地,可你們想過沒有田地的人家嗎?百姓安居樂業你們知道有多難嗎?”

    幾百年後,在朱翊鏐看來百姓都難以稱不上是安居樂業。百姓手中是有田地也不用交稅,反而還有農業補助,可農村已經空了,只剩寂寞的老人與窮苦人家的孩子,談何安居樂業?

    更遑論是已經歷經了兩百多年、正在走下坡路的大明王朝。

    申時行、馮保、陳炬沉默,也不敢擡頭與朱翊鏐對視。

    “你們是朝廷的頂樑柱,是朕的左臂右膀,今天召你們來,就是要鄭重地告訴你們:宛平縣的試點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們不是要問豪強權勢大戶同不同意高不高興,而是要問百姓同不同意高不高興。”

    稍頓了頓。

    朱翊鏐接着道:“朕知道外頭的輿情早已經沸騰起來,你們都很擔心。申先生急着覲見,也是爲了這件事。朕便與你們好好說說,無論你們同意與否,朕希望你們心平氣和地聽完,然後靜下心來好好琢磨接下來該怎麼做。說得再好沒用,做纔是王道,不做永遠不知道行還是不行。”

    申時行、馮保、陳炬正襟危坐,身子挺得筆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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