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萬曆皇帝以“情”動人的這一席話,讓李太后頓時牽起了對往事的回憶與思索。
自戚繼光捅出來的棉衣事件後,她的父親,也就是現在的武清侯原來的武清伯一家,好像短了水的秧苗,整日蔫巴巴的。
這兩年武清侯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太好,也知道不受女兒歡迎,所以很少來宮中走動。
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說。
因此,李太后偶爾與父親武清侯相見,看着父親一副木訥拘謹的樣子,心裏頭便很過意不去。
除了朱翊鏐方面,這也是她爲什麼答應晉封父親的原因之一。
她總想着欠了父親一份情,卻又說不清楚到底欠的是什麼。
現在聽大兒子這麼一說,她才恍然頓悟般,哦,原來如此
大兒子惦記着外公一家的遭遇,她這個做孃的當然感動。
但憑女人敏感的直覺,她感到兒子對戚繼光的怨恨,又並非完全是爲了替武清侯出氣那麼簡單。
從萬曆皇帝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他似乎隱藏着什麼。
退一萬步說,即便大兒子是真心要替外公武清侯打抱不平,那也是可想但絕不可做的事兒,不能將怨氣發泄到戚繼光的身上。
因爲在棉衣事件上,戚繼光可謂仗義執言,而且她還知道,那是受到張居正的暗中授意。
武清侯畢竟有貪墨之嫌。
當時如此處置,的確如同張居正所料,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有效地遏止了官場上愈演愈烈的貪墨之風。
關鍵還有一點,棉衣事件都已經過去了六年之久,倘若現在予以糾正,讓天下人怎麼想
勢必會引起朝野非議,天下人會捫心一問:早不追究,晚不追究,爲什麼張居正一死,屍體還沒有下葬,萬曆皇帝就要追究此事,爲自己外公打抱不平貶黜戚繼光呢
這樣是不是會讓天下人非議,張居正一手調教出來的英明之主,怎麼忽然間就變成了護短的昏君
李太后想了又想,然後以不容人質疑的口吻,說道:“鈞兒,戚繼光你不能動,薊鎮總兵官必須是他。”
“沒有他,孩兒就不相信不行。”萬曆皇帝執拗地道。
“鈞兒”李太后呵斥一聲,兩道潑辣的眼光掃過來。
嚇得萬曆皇帝趕緊低下頭去。
只聽李太后厲聲厲色地斥道:“張先生一死,孃親的話你就不聽了是嗎”
“娘,孩兒不敢。”
“哼,你不敢,如果今天不是娘主動提出來,你是不是準備將戚繼光直接調走,也不知會娘一聲啊”
“孩兒沒有。”
李太后心中憋着一股氣兒,接着又數落道:“娘知道這兩年你看馮公公不得勁兒,如今遭到言官彈劾,是不是也要將他一併趕走啊”
萬曆皇帝一臉的委屈,爲自己辯解道:“娘,孩兒沒有。”
“看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在孃親面前說假話。你若敢胡來,娘可以放權給你,也可以收回來。”
李太后訓斥兒子幾句,也不知是因爲生氣還是因爲激動或擔心,眼淚竟撲簌簌地直往下流。
想辯解,可半天找不出話來,急得他兩手抽風似的打戰,噴了一個響亮的嗝兒,接着一個接着一個地打。
見兒子這般神情,李太后又覺得很傷心,心情不好受。
但生氣歸生氣、傷心歸傷心,此時她又趕緊起身,滿眼的憐愛,幫兒子輕輕錘着後背。
過了好一會兒,萬曆皇帝才止住了打噎。
李太后長吁一口氣,重新回到自己的繡榻上。
經過這一番折騰,三個人都覺得疲乏不堪。
今天李太后說的話比較多,剛纔又在氣頭上,這會兒剛一鬆下來,便感覺到口乾舌燥,命內侍送上一杯冰糖菊花水,正啜飲着。
聽見萬曆皇帝說道:“娘,馬上就到正午了,請娘留下來,讓孩兒陪您好好用一頓午膳吧”
不好馮保在旁聽了不免着急,萬曆皇帝這是明顯地轉移話題。
再者,馮保也聽出來了萬曆皇帝並不想真心挽留李太后用午膳,只想將剛纔嚴肅的問題遮掩過去。
馮保當然着急,想着李太后將萬曆皇帝訓斥了大半天,當時聽着過癮,卻就是不落實,這就好是比肚子餓了喫西瓜,結果越喫越餓。
所以,馮保生怕李太后不肯留下來,那今天白出來了。
馮保搶先說道:“娘娘,你的確好長時間沒有與萬歲爺一道用膳,今兒個既然來了,就坐在一起喫頓飯吧”
李太后也就不好意思離開了。
萬曆皇帝本想支開李太后的,卻不曾料到被馮保使了伴子。
萬曆皇帝心裏頭狠狠地將馮保罵了一大通,但也只是在心裏,面上還得照顧到李太后的情緒。
所以,萬曆皇帝又笑着請道:“娘,你就留下來喫午膳吧”
李太后點了點頭,道:“那好,鈞兒這裏有什麼喫的”
萬曆皇帝回道:“娘,孩兒的膳食都由御膳房安排,他們做什麼,孩兒就喫什麼,也沒可什麼挑剔的。”
很快,御膳房的管事牌子領着幾位小火者擡着食桌食盒進來,各類菜餚擺出來,大大小小就二十多歲的樣。
李太后因爲崇尚佛宗,飲食很是清淡,忽然一下子見了那麼多油膩的食物便覺得頭暈目眩似的。
“鈞兒,每頓飯上這麼多菜,你豈不要挑花了眼”
“娘,還好吧,孩兒只吃這眼前沒有你錢啥”
李太后搖頭道:“吃不了那麼多,就該減幾道,一國之君,該給天下官民做好表率,任何時候都不可養成揮霍的習慣。馮公公,你記得得空去御膳房打個招呼吧。”
雖然從嚴肅的話題轉到喫上面,好像已經越行越遠了,可李太后的決定又讓馮保感覺很溫暖,時時刻刻都記得給他露臉的機會。
因此,馮保品味這李太后的話,微微一笑,說道:“奴婢遵旨但奴婢以爲這件事兒也難怪御膳房。”
“這是爲何”李太后詫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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