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二十九章 欲將輕騎逐虎豹
    葉正山站在18樓的落地大窗戶前,俯視着這座令他愛恨交加的城市。他喜歡這樣站着向下看,從這個視角看去,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川流不息的車流,都是螻蟻一般的存在,讓他有一種上帝般的優越感。小年還未過完,樓羣裏不時騰起一股白煙,一隻“鑽天猴”飛上鉛灰色的天空,然後火光一閃,化作一團煙霧。房間裏隔音很好,外面的喧鬧根本傳不進來,葉正山饒有興味地看着這一切,感覺良好。

    這間辦公室有100多平米,暖氣開得很足,房間裏溫暖如春。大班桌上攤開了筆墨紙硯,等待着房間的主人來興致時潑墨揮毫一番。嚴格地說,葉正山也屬於文人,畢業於新疆師範大學,下海前在市政府辦公室給一位重要的領導當祕書,有眼色,懂政策。

    葉正山父母親都是湖南人,也是1949年隨王震進疆的第一批部隊的戰士,參加過哈密伊吾、三道嶺一帶的剿匪戰鬥,後來根據命令就地轉業後都留在了兵團工作,用葉正山的話說,是兩個“徹頭徹尾的布爾什維克”。家裏兄妹有六人,葉正山是老大,孩子多,如何解決喫飯問題是葉家面臨的經常性難題,記憶裏常常爲了幾口喫的兄妹之間打得不亦樂乎,葉正山作爲老大,只能做出犧牲,十六歲就參加工作,憑個人努力恢復高考的第一年考上了新疆大學教師培訓部,後來培訓部轉入新疆師範大學,葉正山成爲少有的同時上過兩個新疆最高學府的人才。

    作爲軍人的後代,又帶有湖南人好勇鬥狠的基因,葉正山從小就是個不安分守己的人,被同學們稱爲“天生的冒險家”,從上學到工作都屬於“人尖子”。有才,又心高氣傲,惹來許多異性熱切的目光,工作後在生活作風問題上栽了跟頭,上了不該上的牀。在那個年代,是要命的問題,從此被打入冷宮。當下海狂潮剛颳起一陣微風,他敏銳地感覺到機會來了,“春來江水鴨先知”,率先辭職,利用對政策的通曉及父母親、同學的關係,加上自己冒險家的精神,短短几年間掘得了人生第一桶金。

    神祕是圈內人對葉正山的評價。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能量,當一般縣處級幹部還爲坐着桑塔納而洋洋自得時,他已經開着一輛“藍鳥”出入各種場所了。當普通職工爲了幾十平米的平房而在單位爭鬥的面紅耳赤時,他已經連續在哈密、烏魯木齊開發了四五處房產了。無論是在政界,還是在建築界,“葉正山”三個字都是響噹噹的存在。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的甘苦。批土地難,規劃手續難,籌措資金難,管理手下一幫兄弟難,可千難萬難,只要房產交了工,大批的金錢就會像河水一般嘩嘩地流入他的口袋。

    想到那源源不斷的金錢,他不由得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可隨即,一張憤怒而又倔強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不禁心裏一陣燥熱,用手在眼前揮了揮,彷彿在趕走一隻並不存在的蒼蠅。

    他按了按大班桌下的按鈕,小魯魯一波立馬開門閃了進來。“那個女人走了嗎”“還沒有,怎麼勸也沒用。”葉正山從抽屜裏拿出一沓人民幣,甩給魯一波,“趕快打發走,讓那人別再出現我面前”魯一波諾諾連聲,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這個範老六真不會辦事他良好的心情受到了影響,捲起袖子,鋪好宣紙,準備直抒胸臆,可是寫了幾幅字都不滿意,他懊惱地把毛筆丟掉,背靠在大班椅上,揉起了眉心。

    大班椅後面,是一排各種精裝的管理學及世界名著,其中有兩本簡裝書在精裝書中非常扎眼,一本是新疆遊記,一本是閱微草堂筆記。

    段少華一路晃盪着,走在街道上。昨晚讀書有點晚,感覺今天眼睛澀澀的。友好路楊家離長江路並不遠,所以他慢慢地踱了過來。路過人民公園,他想起園內有一座“閱微草堂”,據說是新疆督軍楊增新所建,於是信步走進了公園。過年期間,公園內遊人很多,園內有湖有樹,曲徑通幽,段少華心情慢慢好起來。

    昨晚又夢到二叔段德才,二叔穿着單衣,在雪地裏凍得瑟瑟發抖。他一下子就醒了,然後翻來覆去睡不着,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這地下室真是個閉關讀書的好地方,看着滿屋的書,段少華打消了去打工的想法。

    從公園出來,沒過多遠就來到了長江路那座大樓的大門前。一堆人圍在那兒,七嘴八舌地在議論着什麼,他好奇地走過去,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坐在中間抹眼淚,地上丟了一地花花綠綠的鈔票。這個場景實在太少見,怪不得圍觀的人那麼多。有人想趁機偷偷撿幾張鈔票,立即被幾個熱心的大爺大媽呵止,他們七手八腳把鈔票撿起來,往那女人手裏塞,那個女人一邊哭,一邊推搡着,嘴裏嗚咽道:“我不要錢,我要人”段少華一眼看見了小魯,他站在旁邊手足無措,那股機靈勁不知去了哪裏。段少華本想上前打招呼,但想想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於是就悄悄站在那兒觀察事態的發展。

    一會兒兩名民警過來,詢問怎麼回事,小魯更慌了,想溜,被那女人一把拽住。在女人的話語中段少華猛然聽到“段德才”三字,心裏一震。女人說,這個大樓的老闆欠她丈夫段德才的工錢,結過一部分,本來雙方說好春節前結清剩餘的工錢,可是春節前丈夫說要來結工錢,卻從此失去了聯繫,至今有十幾天了,她只好到這裏來要人。民警一聽事情牽涉到人員失蹤問題,將那女人和小魯都帶到派出所問話。

    二叔女人失蹤段少華驚駭不已,悄悄地跟着他們來到派出所。一直到下午,段少華才見那女人牽着小女孩疲憊地從派出所走出來,並沒有見小魯的影子。段少華顧不得凍餓,走上前去,問那個女人:“你是俺叔的啥人啊”

    那個女人警惕地看着段少華,緊緊地牽着小女孩;小女孩歪着頭,懵懵懂懂地看着段少華。段少華急的一下掏出了身份證,“你看,俺和俺叔是一個村的。”女人接過身份證,仔細看完,委屈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又淌了下來,嘴脣翕動着:“大兄弟,可找到你了”

    段少華把她們領到就近的一家牛肉麪館。三人坐定,點了兩大一小三碗清湯牛肉麪,女人長嘆一聲,開始告訴段少華二叔的事。

    這個女人叫小琴,是和二叔在哈密搭夥過日子的,並沒有辦理登記手續。從二叔口裏,她知道了二叔有段少華這個侄兒,只是當時二叔並不知道他來新疆打工的事。還是向範老六討要工錢時,範老六不小心說漏了嘴,說你的侄兒在我的工地幹過活,我沒少照顧他哩二叔才知道段少華來疆打工的事,當時就急得滿頭大汗,拉住範老六責問他爲何不早點告訴他這件事。範老六一下推開二叔,算球了當時你欠了高利貸,還讓你侄子替你還嗎一聽高利貸,二叔氣不打一處來,如今高利貸、利息和工錢攪合到一起,賬根本算不清,這就是範老六耍賴的絕招。大哥就這一個寶貝娃娃,如果出了三長兩短自己可怎麼交代他掄起柺杖要打範老六,被人死活扯開了。

    他最後打聽到的消息就是段少華來烏魯木齊上學了,但是到底是哪個學校,沒人能說清楚,他腿腳又不方便,於是只有讓小琴到各個學校打聽,可烏魯木齊學校那麼多,一時半會哪兒能打聽到

    好容易將範老六拖欠的工錢結了一半,將外面的外債還了一些,臨近年關,又有不少人來找二叔要錢,二叔十幾天前就找範老六結尾款,可範老六硬是躲着不見。二叔就拿了鋪蓋睡在大樓的大堂裏,可是第二天人就不在了,只到現在也沒消息。

    牛肉麪上來了,三個人都飢腸轆轆,稀里嘩啦風捲殘雲一會牛肉麪就見了底,段少華又要了三個肉夾饃,就着麪湯下了肚,這才緩過氣來。

    段少華見小女孩嘴角沾着肉末,睜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己,就問她幾歲了,小女孩倒是一點不怯生,朗聲回答七歲了。段少華問上學了嗎小琴說在哈密剛上一年級,這裏的事一辦完就該開學了。段少華問剛纔一地的錢與小魯怎麼回事,小琴說一聽二叔還是沒消息就心急上火,小魯把錢塞給她後就把人往外推,她一氣就把錢扔在地上了。段少華心道這個女子性情也剛烈啊。

    小琴說派出所還在找小魯做筆錄,看來問出了一些眉目,明天再到派出所打聽吧。段少華和小琴約定,明天一早就一起去派出所打聽消息。分手時那小女孩一邊走一邊回頭頻頻向段少華揮手再見,段少華看着這母女的背影,心裏不由一陣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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