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科裏一片噼裏啪啦打算盤的聲音，七八名會計正在緊張地核對賬本與各種報表，看來春節前的工作量還不小。上次負責債權登記的那位和藹可親的大姐原來就是財務科金科長，金帥已經給她打了招呼，所以見段少華來找她，她並沒有感到意外。招呼段少華坐下後，她又將手中的賬簿仔細翻了翻，擡頭對段少華說：“我們財務科記載的欠款金額確實是3萬元，剛纔我又和下屬單位覈對了一遍，有幾個施工隊還和你們公司欠款有掛賬，合計金額是10萬元；有會計反映你們公司提供的供貨單據三聯單不清楚，複寫的模模糊糊，可能致使有些會計把掛賬的單位名稱寫錯了，所以對賬的時候這些錯賬看不出來。我已經通知下屬單位會計將賬本上和你們公司名稱相近的科目都複查一遍，看能否再找出掛錯賬的欠款。”
聽完金科長的介紹，段少華充滿感激之情，他誠懇地對金科長說：“感謝你的幫助，否則我真不知道如何下手對賬。”金科長微微一笑：“說到底還是我們工作不細緻。可是這都是歷史延續下來的供貨及覈算方式，暫時還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建議你可以先按對清賬的金額結算，差異的金額我們雙方查找清楚後再說。”段少華一想，現在也確實只能這樣，他把傳呼號告訴金科長，請她一有消息就通知他，公司等着他的彙報呢。
出了辦公室，段少華給楊傑彙報了對賬結果，楊傑很高興，說能找回來10萬元的欠款也是很大的成績，趁熱打鐵，看春節前能否有更大的收穫。並讓他帶話給烏魯克鎮的史秀蘭老人，他們計劃初五再回去過年。
天漸漸暗了下來，一天就這樣過去，段少華怏怏不樂，不知道這熱在哪，鐵在哪。他耷拉着腦袋走在街上，盼望金科長能給他回覆好消息。
傳呼機響了，他回過去電話，原來是父親。父親在電話裏掩飾不住快樂的心情，說這幾天和大娘史秀蘭每天都聊到凌晨一兩點才睡，感覺活了幾十年都沒說過那麼多話。白天幫着團場翻翻香梨，裝裝車，乾點其他雜活，每天都有十幾元的進項，早知這樣掙錢前幾年就該來新疆了。最後叮囑他忙完工作趕緊回來，一起在烏魯克喫年夜飯，看春節聯歡晚會。
是啊，還有三天就是1月30日，除夕了，街道上已經有性急的孩子按捺不住開始燃放爆竹，天空中不時有一兩身清脆的鞭炮聲炸響。人們或騎自行車，或步行，馱着、拎着大包小包年貨，臉上帶着喜悅的笑容，趕回溫暖的家裏，全家一起動手做過年的準備。
這一切景象讓段少華恨不得立刻離開庫爾勒，不再爲這些煩人的事務所困擾，與父母團聚，共敘離別之情。
傳呼機又響了。段少華剛回到旅館，一看是金科長的電話，急忙又出門去回電話。金科長告訴段少華，經翻閱原始票據，又發現一筆記串戶的欠款，有5萬元，這樣累計查清楚的欠款金額爲18萬元，剩下的十二萬元差額只有春節後再接着查了，明天就可以先把欠款中無爭議的3萬元貨款支付給明仁建材公司。段少華聽到這一好消息不由得心中大喜，一看錶，已經快夜裏十點了，他不知說什麼好，只是一迭聲地向金科長表示感謝。
放下電話，段少華在旁邊商店裏買了一些桔子，香蕉等水果，打了個出租車快速趕到辦公樓，整棟樓只有財務科的燈光還亮着。當他提着水果進門時，財務科加班的會計們正累得伸着懶腰，嚷嚷着讓金科長請客喫飯，金科長看見段少華提着水果，朝大家笑着說：“你們看，請客的人來了。”段少華趕緊往每個辦公桌上分發水果，大家紛紛放下手裏的報表憑證，和段少華聊起天來，當得知段少華是明仁建材公司的員工後，一名會計一邊剝桔子一邊說：“你們公司的賬對不上是有原因的，除了現金結算以外，聽說還抵賬了一批牀單，回去你們覈實一下。”段少華諾諾連聲，表示一定認真核實。
由於馬上過春節了，去烏魯克的班車爆滿，段少華排了一早上的隊也沒買上票，急得只跺腳。
段少華一大早準時趕到建材廠，這次他買了不少年貨帶去烏魯克，有凍帶魚，青辣椒，麥乳精，高粱飴糖果等，滿滿提了兩大兜，花費了一百多元。他在宋廣仁的房地產公司工資每個月有300元，和同齡人相比，算是比較高的了。他又比較節儉，兜裏的小金庫慢慢地充盈起來，不知不自覺又積攢了2000元積蓄，他拿出500元存入梁和景的存摺，算是自己付給他的利息。
這次去米蘭搭乘的還是那輛五十鈴客貨。司機看到段少華提着兩個大兜艱難地走過來，趕緊下車幫忙，嘴裏埋怨着李廠長沒有給他說清楚搭車的人是誰，早知道是段少華，就開車去接了，害的他還一大早還趕過來坐車，一邊說一邊把大兜放在了車廂裏。
段少華上了車，才發現車裏後排人都坐滿了，兩人座的前排也坐了一人，空餘一個座位。心裏暗想爲了讓自己搭便車，李廠長也許不知讓誰的回家夢破滅了。果然司機對段少華說，還是你有面子，還有一個人要回家，春節期間路上交警查的嚴，實在沒辦法，只能委屈他藏在貨箱裏，拿篷布蓋好，等你在烏魯克下了車，再讓他坐進駕駛室。
又要開始漫長煎熬的旅程了。段少華一想起路途中顛簸的土路就頭皮發怵，可是既然上了車，咬緊牙關也要堅持到底。傳呼機傳來一條信息：老闆聽說了你對賬的成績，特意給你獎勵一千元，楊傑。
段少華終於感覺到這幾天的忙碌還是很有價值的。通過討債，他算是明白了公司從貨物銷售到回款的過程，以及老闆，銷售，財務三方的關係，也知道了如何與客戶對接，自己參加討債、清欠工作確實可以快速提高自己工作能力，以往聽公司同事聊得隻言片語的業務工作逐漸在眼前清晰起來。
還有多少千奇百怪的討債任務等着自己去完成呢想到這一點，段少華頓時覺得與將來的錯綜複雜的討債生涯相比，顛簸的土路簡直就是天堂。
企業管理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就連宋廣仁這樣的人物對公司的管理漏洞也無可奈何，不得不採取讓兒子中斷培養計劃回公司處理棘手的清欠問題，那麼這個漏洞不可謂不小。老闆們表面風光無限的背後，如履薄冰的日子又有幾人能體會他回想起葉正山車禍後與自己在這輛車上，共同用外衣遮擋沙塵的情形，忽然覺得，老闆褪去神奇的光環，還不是和自己這樣的芸芸衆生一樣，每日喫喝拉撒，喜怒哀樂，那麼既然如此，爲何那麼多人還想打破腦袋拼命想混到老闆那個階層去呢
果不其然，前方有交警在查車，堵了長長一大溜車，五十鈴客貨只得跟着前車慢慢地向前挪動。司機下車使勁敲了敲車廂，提醒藏在篷佈下的人不要出聲，然後上車掛擋繼續前行。好在交警檢查的重點是客車與大車，對這種小客貨車只是簡單地把頭探進駕駛室，略一打量，見沒有超載就揮手放行了。
正在這時，對向車道有一輛桑塔納拼命地打喇叭，段少華定睛一看，葉正山將車窗搖下來，正在朝他們招手。段少華將頭伸出車窗，也向他揮了揮手，兩人來不及對話，就都順着各自排隊的車輛長龍向前開去。
段少華心想，葉正山在除夕才往回趕，到底是什麼原因呢，也許腿傷已經好了吧。無論如何今天都趕不回烏魯木齊，只能住在庫爾勒了，除夕夜不能和家人團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吧。他在心裏暗暗地將宋廣仁與葉正山進行了對比，越對比越感覺這兩人都有些高深莫測，特別是這兩人對形勢的判斷與前瞻性更是不可小視，從自己經歷的幾次事來看，處理問題的老辣與謀劃普通人無法望其項背，老闆確實不是哪個人都能當的，經過進一步思考才發現，其實自己對老闆的理解十分片面，剛纔的想法多麼可笑。
又到了土路了，汽車猛然跳躍起來，段少華的頭狠狠與車頂發生了碰撞，牙齒一下咬住了舌尖，痛的他一聲大叫，打斷了所有不切實際的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