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散去,天色大亮,陽光照在河面上,灑下點點金光。

    這裏是南詔,已是三月,春末夏初,清晨的那點子涼意褪去後,溫度就升起來了。

    但河畔對峙的兩方,在元秋話落後,氣氛卻如寒冰僵化,出現了不短的沉默。

    元秋完全躲在楚峻身後,不只是爲了讓楚峻爲她擋刀,也是爲了讓楚峻爲她擋毒,因此她當下看不到蘇顏的動作,聽起來,蘇顏並沒有任何動作。

    而元秋已說過,蘇顏再敢靠近半步,膽敢輕舉妄動,盯着她的楚峻,就會揮刀自宮。這個代價,蘇顏付不起。

    元秋不着急。

    拖延的時間越長,青雷三個跑得越遠越安全,蘇默發現他們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而局面演化到這個地步,也不是元秋早有預謀,只能算是走一步看一步的隨機應變。

    元秋沒指望蘇默這個時候救她,是因爲局面對蘇默不利,貿然現身並非明智之舉。她跟蘇默是一體的,並不希望蘇默爲了她不管不顧。

    但一直這樣下去,等元秋到了楚家,萬一再被蘇顏藏到什麼隱祕之處,甚至不讓蘇默看到她,就足以威脅蘇默,到時候只會對他們更加不利。

    因此,元秋輕易不會冒險,但如果自救的機會出現在眼前,她也不會錯過。

    青雷三個被抓不在元秋預期之內,但後面發生的與吐真藥有關的一切,雖然看似都是蘇顏主導的交易,事實上元秋早已不着痕跡地控制了事情的走向,憑藉的就是她更瞭解吐真藥這個優勢。

    蘇顏一開始就知道元秋說謊會打噴嚏這件事,固然導致元秋沒有編故事矇混過關的機會,但元秋可以通過討價還價拒絕說一些蘇顏想知道的事,不得不說的情況下,她會斟酌詞句,避免“觸發”自己的生理反應,同時應付蘇顏,甚至在某些關鍵時刻,還可以利用話術,成功地達到欺騙蘇顏的目的。譬如她說的“我昨夜只做了吐真藥”,沒有說數量,但那對話聽起來太過自然,正常人都不會覺得哪裏有不對的地方。

    其實這個對元秋不利的生理反應換個角度看,可以成爲獲取蘇顏信任的原因。在元秋小心加以利用的情況下,偶爾還可以成爲她的優勢。

    元秋這兩日的表現,一切都符合蘇顏對她的瞭解。重情重義,聰明理智。

    但蘇顏沒想到,在她眼皮子底下,元秋竟然布了個局,且成功得手了。

    而這也跟楚峻太過愚蠢衝動有關係。現在看來,元秋一直在不着痕跡地激怒楚峻,就是爲了找到對楚峻下毒的機會。但在變故發生之前,連蘇顏都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河畔草叢中的蟲鳴聲,讓元秋越發冷靜。她知道,控制楚峻,並不等於她就能爲所欲爲。就像蘇顏本以爲抓住元秋,就能掌控一切一樣,都沒那麼簡單。人是活的,計劃是會生出變故的。蘇顏並非不謹慎,只是這一次,元秋智高一籌。

    元秋也在等蘇顏冷靜下來。她可不希望蘇顏失去理智發了瘋,到時候容易傷及無辜。

    “你想如何?”蘇顏終於開口,聲音已恢復了平靜。

    “其實我一直都很疑惑,師伯到底想要什麼?”元秋反問。事到如今,她尚未摸清楚蘇顏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這很重要。只有知道蘇顏的目的,才能精準地跟她交手,否則就容易被誤導,做出錯誤的判斷。

    對於元秋的問題,蘇顏並沒有回答,“容元秋,你別忘了,我手中還有你的人。我兒若是受一點傷,我就殺一個你的人,或者,我就隨便抓一百個無辜百姓殺掉。”

    元秋心中一沉,這就是她擔心的事,但也在預料之中。

    事實上,走到這一步,在元秋的預期之內,接下來她和蘇顏同爲理性人,才能繼續進行交易,而不是讓事情崩壞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楚峻死不死,並不是元秋在意的,她想救自己人,同時不能傷及無辜。而她控制楚峻,是給自己一道可以跟蘇顏平等談判的籌碼,扭轉原本對她十分不利的處境。

    在雙方各有人質,各自都十分在乎對方手中的人質的情況下,理性人唯一應該做的是和平交換,而不是互相傷害。

    不在於人質數量是否對等,假如蘇顏說,元秋用楚峻,只能換青風一個,那麼元秋當然可以說,蘇顏交出青風,只能換楚峻一隻手,那樣又淪落到互相傷害的局面,互相撕扯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因此,元秋利用她萬分謹慎做出的吐真藥,要對付的目標,從頭到尾都是楚峻。她想直接動蘇顏,失敗的可能性極高。而除了楚峻之外,若是給蘇顏的屬下下毒,哪怕疑似蘇顏屬下實力最強的楚良,怕也是會被蘇顏輕易就能捨棄的存在,根本達不到元秋想要的目的。

    而元秋此刻也不能要求蘇顏爲了楚峻活命,選擇傷害自己或者直接自殺,因爲這種手段也不可能實現。若她提了如此過分的要求,就是擺明了沒有交易的誠意,蘇顏會賭元秋並不會直接殺了她兒子這麼重要的籌碼,而她當然不可能選擇傷害自己或者自殺,只會隨便抓一些元秋在乎的百姓過來給元秋一點顏色瞧瞧……

    因此,元秋希望,她跟蘇顏,都清醒一點,好好談。

    恩恩怨怨,利益紛爭,暫且擱置,先把交換人質的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我再問一遍,你想如何?”蘇顏的聲音更冷了。

    “如果師伯不希望唯一的兒子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就把我的人,都還給我。”元秋說。

    蘇顏冷哼,“用阿峻一個,交換那麼多人質,秋兒你覺得公平嗎?”

    元秋再次聽到蘇顏叫她秋兒,就知道蘇顏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如此很好。

    “師伯唯一兒子的價值,跟我那些屬下的價值,非要拿來比較,不是能簡單用人頭數衡量的,也實在沒有比較的必要。”元秋說。

    “呵呵,也是,我兒的命,自然比那些奴才要貴重得多。”蘇顏說。

    元秋:……她不敢苟同,不過,無所謂。

    “此外,還有被師伯抓起來的楚家人。阿默血緣上的祖父和笑笑的父親,也在我希望的交換之列。”元秋說。

    蘇顏冷冷地說,“容元秋,我看你最擅長的是得寸進尺!楚楮在哪裏,我根本就不知道!”

    元秋在想,楚楮應該就是楚笑笑的父親,這名字,乍一聽還怪可愛的。

    “師伯,不如這樣,關於你囚禁了楚家多少人,笑笑的父親是否在你手中,這些事我會再問你的兒子,他都會告訴我的。”元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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