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再過兩日就是中秋節了。

    容家湖邊果園裏的一棵石榴樹,碩果累累,紅彤彤的,壓彎了枝頭,看着煞是喜人,但府中近日除了無憂無慮的孩子們之外,其他人面上都看不到一絲喜意。

    距離元秋被蘇顏那毒婦下了斷腸散,已過去七日。

    饒是元秋沒有聲張,連鬼道人都沒多嘴,但家裏人還是都知道了,給元秋解毒的時間並沒有一個月,只有十日而已,如今,僅剩下短短三日。

    連鬼道人都無計可施,着急上火,作爲鬼道人口中“毫無天賦”的徒弟辛夫人,和鬼道人口中“資質一般般”的徒孫尤霧,想要幫元秋,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其實她們的毒術別說相對於普通人,在全天下的毒師裏面,都是排得上號的,無奈如今面對的危機實在太過棘手,且時不待人。

    毒在元秋身上,一直在摧毀着她的身體,而她身邊聚集着幾乎所有的親人朋友,卻指望不上任何其他人,只能靠自己。

    對此,傷心難過的並不是元秋,而是看着她一日一日消瘦憔悴,生命正在流逝,卻無能爲力的親友們。

    容嵐這幾日也瘦得厲害,夜裏幾乎沒有合過眼,可她每日除了變着花樣給元秋做好喫的,其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不敢打擾元秋。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蘇默這兩日的狀態已經有些恍惚了,除了元秋之外,他甚至不再跟任何人說話,有人叫他,也總是聽不見。

    容元朗背地裏抹着眼淚對容元誠說,遇見元秋之前,蘇默自知命不久矣的時候,都沒有這樣消沉過,那個時候他雖然也不笑,但是真的很平靜。

    如今,蘇默表面的沉默之下,隱藏着巨大的痛苦絕望和焦慮。

    他們當然都相信元秋,但關心則亂,這不是“相信”二字就能解決的問題。

    連着幾日,容家都有死囚的屍體擡出去,全都是死於元秋給自己做的斷腸散解藥之手,甚至昨日一天就死了三個。

    元秋一開始就有個並不完善的解藥方子,一直想要補上差的那一點。

    起初兩次,雖然服下解藥的死囚最後都死了,但解藥導致他們死亡越來越慢,是個好兆頭。

    可這兩日,蘇默眼見着,服下斷腸散,再服下元秋最新做的解藥之後,人死得越來越快了……

    元秋中間也曾有過急躁的時候,她前日做了個噩夢,醒來崩潰大哭,說不想離開蘇默,不想拋下他們的兒女,不想離開母親和兄弟姐妹。

    但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元秋擦乾眼淚又一心撲在解毒上,這兩日的身體狀態越來越差,但精神尚可,連死囚服下解藥暴斃這種事,她都可以很冷靜地收集少許血液,記錄症狀,然後讓蘇默安排把屍體清理出去。

    而蘇默心裏早就崩潰了,只是不敢在元秋面前表現出來,他甚至已經有幾日連孩子都沒再看過一眼,只寸步不離地守着元秋,連元秋睡着的時候,他也都醒着,可能會失去元秋的恐懼揮之不去。

    容元順也有幾日沒有出現在元秋面前,但他其實每日都會來觀瀾院,偷偷把他採摘的鮮花換上,然後再默默離開,不敢打擾元秋,只偷偷看元秋一眼,見她面色越來越差,離開時總是紅着眼睛。

    從小到大都十分開朗的容元若天天夜裏哭,君紫桓也沉默了很多。

    原本府裏每日雷打不動的聚在暖閣喫晚膳這件事,一開始是蘇默和元秋不再過去,後來容嵐不出現,容元順不去,段嶸和段雲鶴祖孫不去,後來大家都不去了。

    這個時候,誰都不能提元秋,提起來,都繃不住自己的情緒,聚在一起只是更壓抑更難受。

    這日一大早,容元誠出現在朝堂上時,文武百官都有些意外。雖然他是皇帝,但有段日子沒有來過皇宮裏了,原本幫他處理朝政的君紫桓容元楓等人,最近也都沒出現。

    萬安城裏風平浪靜,外人並不知道容氏皇族發生了什麼事,暗中議論紛紛的,仍是容嵐那場突然發生,又突然取消的婚禮。

    至於元秋,除了在醫院剛建成的時候曾有段時間親自去坐診,醫院步入正軌之後,她就極少出現在人前了,天下人都知道她生了一對龍鳳胎,除此之外,很少有關於她的新消息,雖然她一直被百姓交口稱頌。

    因此,朝堂上大部分官員也都不知道皇族最近出了什麼事,以爲容元誠今日得空就親自來上朝,有幾個官員啓奏了一些並不要緊的事,容元誠靜靜聽着,卻一言不發。

    多少知道點內情的齊明心中長嘆,容元誠哪裏是來處理朝政的,怕是在家裏心情壓抑,出門走走來了皇宮吧,連龍袍都沒穿。

    最後,容元誠彷彿認真聽了官員的話,又彷彿根本沒聽見,一個字都沒說,起身走了,像是一場夢遊般。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又過了一會兒,齊明帶頭離開,“都散了吧。”

    有人小聲嘀咕皇上的狀態不太對勁,馬上有人說,反正天下太平風調雨順的,又沒什麼大事。

    容元誠離開皇宮之後回了容家,尤霧和孩子都不在元寶居,他也沒去找,進了書房,就拿出一個快要完工的玉雕,是要送給元秋的。他雕工精湛,早該完成的,但因爲心神不寧,已經廢掉了幾塊好玉石。

    不知過了多久,等容元城恍惚着差點把刻刀戳進自己手心,突然聽到尤霧叫他。

    容元誠愣愣地擡頭,就見尤霧衝過來,把刀奪了過去,蹙眉說,“小心些!”

    容元誠放下那塊玉石,苦笑,“如果我說,我寧願中斷腸散的人是我,哪怕會死,只要讓三姐好好活着,你會不會覺得我不負責任?”

    容元誠說出了憋在心裏的話。他如今有自己的小家,有妻子兒子,不應該這樣想,但他真就是這樣想的。

    尤霧面色微沉,沉默了片刻之後,搖搖頭說,“不會。如果真的有機會代替小妹的話,我也願意。”

    尤霧可以理解容元誠的心情。陰差陽錯,他自小就佔了元秋的身份和位置,在容嵐身邊長大,後來元秋歸家之後,又是她一直在守護這個家。

    而尤霧自己,也是因爲元秋纔有的這個家,有了新的人生。

    他們都心甘情願爲元秋做一切,哪怕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今日是……”容元誠低聲說。

    尤霧臉色難看,“第八天了。”

    “我想去看看三姐,但,又不敢。”容元誠面容苦澀。

    “娘又去護國寺了。”尤霧說。

    曾經不信鬼神的容嵐,如今天天去護國寺爲元秋祈福。元秋說過,不希望她的事被外人知道,容嵐就在前日夜裏去護國寺,一步一跪上的山。有件事家裏很多人都以爲容嵐不知道,但她早就知道了,她前夜上山之後見到慧明大師,說的話是,“秋兒是菩薩送回我身邊的,我只是想求求菩薩,不要把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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