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陰冷的地牢裏,紀舒瘋了一般捂住自己的耳朵,口中喃喃有詞,“假的……都是假的……這是夢……不是真的……”

    但,越是拒絕面對現實,紀舒的聽覺卻越發靈敏,耳畔的話語聲,每一個字,都那樣清晰,都如一根鋒利尖銳的冰錐,狠狠刺入她的心臟,徹骨的冷,鑽心的疼……

    “娘,我年紀不小了,如果小玉願意的話,我們今年就成親。”

    “秋兒表妹過年前興許就回來了,她出手,孃的腿一定能恢復如初。如此,到了明年,娘就可以親自帶孫子了。”

    “娘喜歡百合花,我每天都給娘送。”

    ……

    紀茜聽着兒子的貼心話語,心中是真的高興,柔聲應着。

    在不知道兒子還在人世的時候,紀茜看着程小玉,就無數次地想過,如果她的兒子還活着,一定要讓他追求程小玉,兩個孩子能在一起的話,該多好啊!

    今日看到容家那麼多可愛的寶寶,紀茜當然最期待馮金寶給她生一個孫兒。

    紀茜知道馮金寶有錢,有人脈,天天都有最新鮮的百合花或許並不難,但這份孝心讓她心中溫暖熨帖。她沒有機會親手養育兒子,遺憾又愧疚,但萬幸,馮金寶有疼他的養父母,後來又有容嵐這個姑姑和一衆兄弟姐妹照顧,哪怕遭受再大的困難打擊,都始終溫暖純良。

    馮金寶的話,使得紀茜在多年後再次見到紀舒時,心中的憤懣仇恨,都很快平復了下去。

    此刻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紀舒,紀茜雖然沒有碰她一根手指頭,卻體會到了報仇雪恨的快感。她有懂事孝順的兒子在身邊,未來只會越來越好,不再消沉,不再孤寂,更不會絕望。至於紀舒,一切都是報應,她罪有應得。

    凌霄始終窩在角落,陰鷙的眸子死死盯着紀茜,彷彿在後悔當年沒有早點把她給殺了,抑或是悔恨別的什麼。

    不重要了。紀茜突然覺得,多給這些畜生一個眼神,都是浪費時間。

    “回吧,我困了。”紀茜始終伏在馮金寶背上,被他穩穩揹着,腳沒有沾過地。

    容嵐這纔開口問了一句,“嫂子可想處死他們?”

    紀茜輕嘆,“紀舒和凌霄這對狗男女竟都活着,且還在一處,我看着實在礙眼。他們不是不能繼續活着,但只能活一個,死一個。”

    容嵐會意,點頭說,“也好。那等嫂子休息好之後挑一個活着,另外一個凌遲處死。”

    凌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原本看着像是瘋了一樣的紀舒,撥開枯草般的頭髮,露出側臉上容嵐親手刻的“賤”字,呆呆地看着紀茜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麼。

    出了地牢,紀茜對容嵐和楚楮說,“你們快回去休息吧。”

    楚楮便攬着容嵐回清容院去了。

    馮金寶揹着紀茜往回走,紀茜擡頭,繁星璀璨。她想其中定有一顆是容昊變的,一直在天上默默地看着他們。

    夜晚,紀茜在百合花清淡的香氣中進入了夢鄉,時隔多年終於睡了個真正的安穩覺。

    翌日,紀茜和容嵐約好要到護國寺去上香。

    早膳是容嵐親手做的,紀茜夸容嵐廚藝好,又忍不住提到了容昊。

    “他總是說起你,誇你聰明,武功高,但也說過,尋常女子會的女紅廚藝這些,你從來不愛。”紀茜說起容昊,眸中依舊有隱藏的悲傷,但臉上帶着溫柔的笑。

    紀茜雖然昨日才第一次見到容嵐,但一直關注着容嵐,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多麼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不管女紅還是廚藝,都是容嵐當了母親之後纔會的。

    昨日楚楮還跟容嵐私下說,程淞跟紀茜之間是不是隻有朋友和兄妹之情,畢竟這麼多年朝夕相對,兩個孤寂的人如果能走到一起,也是好事。

    但如今容嵐已確定,紀茜跟程淞之間並沒有男女之情,紀茜始終沒有忘記容昊,也沒有放下容昊,而程淞唯一愛過的只有他的亡妻。

    此刻,容嵐聽紀茜說起容昊,也笑了,“他說過不止一次我太兇悍,說要給我找個溫柔可愛的嫂子,我想他找到了。”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很多事,都在不言中。

    並不是青梅竹馬一定會成爲戀人,並不是容嵐才貌雙絕容昊就一定愛慕她。

    紀茜那麼多年沒來找容嵐,跟容昊有關,但並不是紀舒和凌霄臆想中的原因。

    而事實上,紀舒和凌霄之所以篤定當年紀茜死了,正是因爲他們覺得,紀茜如果活着,一定會出現在容嵐身邊。

    紀舒和凌霄那種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愛情和親情是什麼樣的,他們只會用自私狹隘惡毒無恥的目光來看待容昊和紀茜以及容嵐三人之間的關係。

    對紀舒來說,她當然會認爲她一直嫉妒的妹妹從未得到過容昊的愛,因爲這就是她希望的。

    早膳後,容嵐和紀茜正準備動身往護國寺去,就接到了稟報。

    “昨夜紀舒和凌霄都發了瘋般要把對方給殺了,在地牢裏撕打,凌霄並未讓着紀舒,他抓瞎了紀舒一隻眼睛,紀舒幾乎咬斷了他的脖子。凌霄先死的,紀舒方纔也沒了。”

    看守地牢的侍衛看到了凌霄和紀舒“狗咬狗”,最終同歸於盡的過程,只是冷眼旁觀,並未出手干涉。楚楮交代過,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不必管。

    而紀茜昨夜臨走前說的話,就是導致在同一間囚室中生活了大半年的凌霄和紀舒走向你死我活的直接導火索。

    越是無恥,越是惜命,哪怕無望,生不如死,都仍是怕死,不想死。

    紀茜說,那兩人只能活一個。容昊死了,留她一人,她就是看那對狗男女不順眼。

    而凌霄和紀舒都接收到了紀茜的“暗示”,都想活,但總要有人去死。

    曾經對紀舒死心塌地,甚至願意爲她獻出生命的凌霄,在被關押了大半年之後,心態也發生了巨大轉變。他回首往事,慢慢開始後悔,且越來越覺得,就是紀舒毀了他的一生,而他甚至從未得到過紀舒的愛。

    因此,凌霄從寒心到死心,最終面對紀舒,已是鐵石心腸,甚至帶了恨。

    但到底紀舒更狠,不過殺死凌霄也沒能讓她保住性命,兩人還能在陰曹地府相聚。

    紀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籠罩在頭頂的陰雲徹底散了。

    初升的朝陽驅散了濃霧,金輝灑向大地,溫暖明媚。

    容嵐緩緩推着紀茜的輪椅,停在護國寺後山懸崖邊。

    紀茜眺望遠方,感受着沁涼的風拂面而來,天地空曠,她又看到了容昊,但不是曾經無數次夢魘中的墜崖慘死,一如初見般陽光俊朗,笑着揮手與她作別,消失在溫暖燦爛的天際……

    “我一直記得,相公說,最遺憾的是,沒有機會帶我回家拜見長輩。”紀茜眸中水光晶瑩。

    容嵐握住紀茜的手,“等過了年,我們一起回故鄉祭拜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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