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厚帶着元秋一早離開的林家村,眼見着天色已暗,圍着驛館的士兵並未撤下,林厚操着手,縮着脖子,站在一家店鋪屋檐下,盯着醫館,不時扭頭往趙家所在的方向看。

    可半日時間過去,說要幫忙的馮氏,一點動靜也沒有。

    一個丫鬟出現在醫館門口,看向林厚,對他招招手。

    林厚猶豫時,兩個士兵大步過來,一左一右架着他,朝醫館走去。

    樊驁端坐,不怒自威,看着跪在不遠處,連連磕頭的林厚,一時無法理解,那個理智從容的姑娘,怎麼會是如此膽小怕事之人的女兒

    “你叫林厚”樊驁開口。

    “是。”林厚戰戰兢兢。

    “我夫人難產,你女兒林安然幫忙接生有功。不必如此緊張,她活着。”樊驁說。

    林厚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就聽樊驁話鋒一轉,“不過,我夫人見你女兒聰慧,十分喜歡,想留她在身邊伺候。你開個價吧”

    林厚瞪大眼睛看着樊驁,又立刻垂了頭去,“草民草民不賣女兒”

    “一千兩”樊驁話落,便看着林厚的反應。

    林家四口人,一年的花銷不到十兩銀。在村裏,十兩銀子能娶個不錯的媳婦兒。趙家給元秋的聘金,說的是五十兩。

    一千兩銀子意味着什麼,林厚心裏自然清楚。而他不想承認,事實卻是,他不滿趙貴,仍打算讓女兒嫁進趙家,就是圖趙家富裕。

    見林厚猶豫,樊驁眸中嘲諷一閃而逝,“給個準話吧若是不願,就帶你女兒回家去光天化日,本將不會強逼你賣女兒”

    “草民草民要回家跟安然她娘商量一下”林厚硬着頭皮說。

    “本將要趕路回京,耽擱不得,若是如此麻煩,就罷了。”樊驁話落,起身要走。

    林厚拳頭握了又松,“將軍草民草民能做主”

    元秋此刻就坐在屏風後面,身上仍是染血的粗布棉衣。聽到林厚的話,自嘲一笑。

    雖然,這個時代爲了錢財將女兒賣身爲奴的並不少見,甚至賣進勾欄院的人渣爹孃都不新鮮,而一千兩銀子確實是能讓窮苦農家人動心的巨大財富,因爲一輩子都賺不到。如今,點點頭,唾手可得。

    換個人,甚至連猶豫都不會有。

    但元秋真的想過,若林厚選的是她,她會留下,想辦法退親,幫助這個家變得更好,讓林安順有個好前程,她有自信可以做到。

    可方纔,最後一絲念想也沒了。

    因爲到底,林厚跟小馮氏性格有差異,但對待女兒,並無本質不同。

    林厚不識字,接過樊驁遞來的文書,垂着頭,按上自己的手印兒。

    文書到了樊驁手中,他放在一邊,冷聲說:“林安然說她有婚約在身,你去處理乾淨,速速拿退婚書來”

    林厚喏喏應下,腳步虛浮地走出醫館,小跑着往趙家去了。

    樊驁繞過屏風,將手中的紙遞給元秋,“你要的東西。”

    林厚以爲的賣身契,實則是斷絕關係的切結書。

    元秋並不在乎這個國家的律法是否承認,她決意離開,這就是她想要的自由。

    “你的醫術從何而來”樊驁問出心中疑惑。

    元秋搖頭,“無可奉告。”

    樊驁便不再問,仍猜測元秋極可能有個神祕師父。

    “你明明有能力自己脫離那個家。”樊驁說。

    “如此,更好吧。”元秋把那份文書收起來。

    林家人想要錢,一千兩銀子足夠他們過上比趙家更富裕的日子,也能供得起林安順讀書。

    只當,是她佔了林安然的身子,爲她的父母和弟弟做的最後一件事。

    自此,便問心無愧。

    馮氏再見林厚,抹着眼淚說:“你姐夫到縣裏去,這半天都沒動靜,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安然她”

    林厚臉色鐵青,“大姐,安兒被那將軍夫人看中,要讓她賣身爲奴”

    馮氏瞪大眼睛,身體前傾,“你說啥賣身爲奴”

    “賣身契我都簽了不然我們一家都要掉腦袋”林厚握着拳頭說。

    事實並非如此。樊驁不曾強迫,給了林厚選擇,但林厚並不想讓人知道,是他爲錢財賣女兒。

    馮氏滿面怒意,“這光天化日,就沒有王法了”

    “人家是貴人,我們是賤民,他們說的話,就是王法。”林厚連連嘆氣。

    馮氏慪死了

    她知道林安然出身不俗。原本計劃好好的,想要利用那個祕密,給趙貴謀個富貴前程可沒曾想,再過三月就成親,竟橫生枝節

    可那個祕密馮氏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況且她也確實不知道當年生下林安然那位夫人的身份。

    “大姐,我來,是那將軍讓解除安兒跟阿貴的親事,拿了退婚書給他許是怕日後被人說道吧”林厚擰着眉頭,“大姐快找人寫好退婚書,我要送過去”

    原本小地方,訂娃娃親都是口頭約定。

    但當年馮氏執意請人做見證,寫了訂婚的文書,且交換了信物。

    如今,聽到林厚的話,馮氏沉着臉,“哪有什麼退婚書”

    她終歸不甘心,萬一還有轉機呢只要婚約在,那丫頭到哪兒都別想賴

    “大姐”林厚梗着脖子,拔高聲音,“那將軍可是殺人不眨眼,我拿不回去他要的東西,誰都別想好”

    馮氏素來精明,自然懂得箇中利害。

    不情不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讓家裏的賬房寫了退婚書,她和林厚各自按了手印,且交出當年的定親文書和信物。

    見林厚揣着東西匆忙離開,馮氏恨恨地咬碎了後槽牙

    樊驁看過林厚給的東西,擺擺手,他的屬下把幾張銀票給了林厚。

    “將軍,能不能再讓我見安兒一面”林厚收好銀票,紅着眼睛問。

    “她從即刻起,不再是你的女兒,從今往後,便是再見,也只當不識,若敢糾纏,定不輕饒”樊驁寒着臉說。

    入夜時分,林厚趕着牛車,緩緩地出了松林鎮,回林家村。

    小馮氏早已等得心焦,林安順吃了晚飯也不肯睡,說要等阿姐回來。

    聽到動靜,小馮氏連忙出門,見林厚一個人牽着牛車進家。

    “爹,阿姐呢”林安順皺着小眉頭問。

    “你快去睡”林厚悶聲說。

    林安順不依,非要讓林厚說元秋去了哪裏。

    林厚一時惱火,抓過林安順揍了兩下,也沒捨得打重,林安順抽抽搭搭,哭着哭着睡着了。

    “順子他爹,到底咋回事安兒呢是不是住大姐家了”小馮氏被林厚拽到林安然的房間。

    林厚把門關上,從懷中拿出銀票,放在小馮氏面前。

    小馮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哪來的”

    林厚悶聲把今日的事告訴小馮氏。

    聽到一半,小馮氏就開始哭,到最後,她撲倒在林安然牀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苦命的安兒啊”

    夫妻倆整夜未眠。

    清早,小馮氏眼睛紅腫,哽咽着說:“安兒是個有福氣的,她不想嫁給阿貴,如今這是去過好日子了。等順子長大,有出息了,定讓他尋了安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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