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門聲響起,林厚和小馮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沐元誠已在門外靜靜地站了一刻鐘,推門進來,一身墨綠錦衣,清雋貴氣。

    林厚怔住,不期然想起,年前那日,他帶元秋和林安順到松林鎮上趕集,曾見過沐元誠

    彼時,林厚被人羣推搡着,只看到一紅一綠兩道策馬遠去的背影。

    元秋問他,是否看清那對東明雙子星長得什麼模樣,林厚說沒看到,還說,那是天上的貴人

    即便那次看到沐元誠的正臉,林厚也絕不會認爲高高在上的貴人跟自己能有什麼關係。

    到此刻,看着沐元誠走過來,小馮氏掩面哭泣,林厚也淚流不止。

    造化弄人,便是事實擺在面前,仍讓這對夫妻恍若置身夢境。

    沐元誠坐在離他們最遠的位置,靜靜地看着他們激動哭泣,心中卻沒有泛起一絲漣漪。因爲,太突然,太陌生,他也覺得像是在做夢。

    要問什麼說實話,沐元誠沒什麼想問的,至少當下沒有。

    漸漸,林厚擦乾眼淚,平靜下來,小馮氏仍在壓抑着低聲哭泣。

    “看到你過得好,我們便放心了。”林厚開口,語氣緩慢。在這個與他氣質大相徑庭的兒子面前,他侷促地斟酌着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

    沐元誠沒有言語。他在想,若是沒有換子之事,他長大後,便是林厚這樣吧。

    “你你放心,我們不會拖累你的。”林厚紅着眼說,“你不用認我們,過了今日,就把我們忘了,你還是鎮國公世子,沐夫人心地好,本事大,會護着你,你也要好好孝順她,聽她的話。”

    說到最後,林厚聲音哽咽,低頭又抹了一把淚。

    小馮氏淚眼朦朧地看着沐元誠,張嘴,卻連該怎麼叫他都不知道

    氣氛沉鬱,讓沐元誠心中壓抑,他皺眉起身,“你們在此好好休息,不會有人爲難,若有什麼要求,想好之後告訴我。”

    話落,沐元誠大步往外走。林厚和小馮氏的淚水讓他不知該如何迴應,只想離開這裏。

    “誠兒”林厚喚了一聲,沐元誠腳步一頓。

    “你以後再帶兵去打仗,千萬注意安全”林厚鼻音很重。

    沐元誠拉開門,陽光照在臉上,半明半暗。他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頭,低聲說:“我知道。”

    那道綠衣身影在視線中漸漸遠去,消失,小馮氏突然起身想要去追,卻被林厚拽了回去。

    “我都沒抱過他”小馮氏泣不成聲。

    林厚沉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安順醒來,見元秋坐在牀邊,坐起來就撲到了她懷中,“阿姐”

    元秋放下書,揉了揉林安順的小臉兒,“渴不渴”

    林安順搖頭,“爹和娘呢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呀我想回家,跟阿姐一起回家”

    元秋心中微嘆,把林安順抱起來,給他穿好鞋襪,洗了小臉兒,牽着他去找林厚和小馮氏。

    元秋沒問林安順願不願意跟林厚和小馮氏分開,留在她身邊,因爲這個問題林安順已回答過,他想要爹孃和阿姐都在身邊。

    “爹孃”一進門,元秋鬆手,林安順像個小炮彈一樣衝過去,撞進了小馮氏懷中。

    林厚見到元秋,神色頗爲不自然地起身,彎腰拱手,叫了一聲,“沐小姐。”

    林安順小臉懵懂,“爹,你在叫誰呀”

    元秋神色淡淡地走過去,“不必如此。”

    “當初的事,是我不對,是我糊塗。”林厚垂着頭,滿臉的愧疚不安。

    是爲他把元秋賣掉那件事。

    元秋微微搖頭,“無妨,都過去了。”

    她明白林厚爲何道歉。真正對她的愧疚固然有,多年養育之情不是假的,但想必也是考慮到他的親生兒子沐元誠日後在沐家的境況。

    畢竟,元秋纔是沐家正牌嫡女,若她心中記恨,遷怒沐元誠,林厚認爲容嵐定會向着元秋的吧。

    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元秋問林厚。

    林厚深深嘆氣,面容苦澀地搖頭,並未回答。

    “我想留小弟在身邊,不知你們是否願意”元秋並未拐彎抹角。

    小馮氏看過來,滿面淚痕,“安兒你是說”

    “我們願意”林厚並未猶豫便做了決定,彷彿早就考慮清楚一般。

    小馮氏抱緊林安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落下。

    林安順聽不懂大人都在說些什麼,看到小馮氏不停地哭,他也哭了起來。

    “安兒,以前我們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跟誠兒,跟順子,都沒關係。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林厚說着,擡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疼順子,把他交給你,我很放心。”

    元秋對林厚的選擇並不多意外。

    當初爲能讓林安順到縣裏讀書,博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林厚寧願把彼時他眼中的親生女兒嫁給一個人渣,寧願把女兒賣掉。

    元秋早就知道,這個看似憨厚的農家漢子,實則頗有野心算計,望子成龍的慾望十分強烈。

    看着小馮氏和林安順抱在一起哭得傷心,元秋微嘆一聲,“小弟不願跟你們分開,既如此,你們也留在京城吧。”

    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

    林厚和小馮氏的人品有瑕疵,對兒子卻是全心全意的。

    無他,林安順不願離開爹孃,留下他們便是會有麻煩,元秋也認了。

    況且,元秋考慮過,若是讓林厚和小馮氏就此回老家去,反倒更麻煩。鄒氏未必不會對他們下毒手,別有居心的人未必不會利用他們做文章。

    林厚聞言便愣住了,就聽元秋接着說:“具體如何安排你們,我還需要跟我娘商量一下。”

    元秋離開時,又把林安順帶走了。因爲小馮氏總在哭,林厚說讓元秋照顧着林安順,又再三叮囑林安順好好聽元秋的話。

    “阿姐,娘怎麼了”林安順把頭埋在元秋頸窩,小臉皺巴巴的。

    “沒事,可能是找到我太高興了吧。”元秋話落,打了個小噴嚏,心道不好,一時大意,忘了她不能說謊

    林安順扁嘴,“阿姐你又騙我啦”

    元秋輕咳,“小弟乖,這是我們的祕密,你知道就好,不要說出來,不然大家都知道了。”

    林安順眨眨眼,伸出小拇指,“我們的祕密,我不說,拉鉤”

    元秋笑着跟林安順做了約定。她一說謊就打噴嚏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她很難混。

    元秋走後,房中只剩下林厚和小馮氏夫妻。

    小馮氏眼睛紅腫,又哭又笑,“我就知道安兒是有良心的,她說要讓咱們留在京城,以後可好了誠兒和順子都能當鎮國公府的少爺,以後還能看着誠兒娶個大家小姐,給咱們生孫子,說不定,公主也娶得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小馮氏激動歡欣,不由憧憬起往後的好日子來。

    林厚面沉如水地坐着,拳頭緊握。

    “誠兒真是個有福氣,有大造化的,看看那通身的氣派我就盼着他哪天能叫我一聲娘,我是死也甘願了”小馮氏說着,眼睛亮起來。

    “閉嘴”林厚一聲怒喝,嚇得小馮氏打了個哆嗦。

    “相公,你你咋啦”小馮氏看着林厚狠狠地瞪着她,不明白爲何。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讓他管你叫娘你腦袋被驢踢了還想當貴夫人不成”林厚滿面怒意。

    小馮氏縮着脖子,“你這是哪來的火氣安兒都說了讓咱們留在京城”

    “什麼安兒那是鎮國公府正經的小姐”林厚狠狠擰眉,“她是心地好,但你別傻了,那不是你閨女你怎麼不爲誠兒想想你沒聽見沐家老夫人是怎麼罵他的嗎你以爲誠兒在沐家以後能過得舒坦”

    “那”小馮氏神色慌張起來。

    “沐夫人是個好的,但難保這個家裏沒人要害誠兒咱們幫不上他,更不能拖他後腿”林厚沉聲說。

    “咱們留下還能幫着誠兒,不會拖他後腿的”小馮氏苦着臉說。

    “你懂什麼你就是想跟着兒子享福咱們只要在京城,早晚讓外人發現誠兒的身世那老夫人本想殺了我們滅口,你還想讓誠兒認你”林厚握拳砸了一下桌子。

    小馮氏身子顫了一下,“那那咋辦”

    “絕對不能讓人拿誠兒的身世害他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林厚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

    他當初偷偷買了老鼠藥,打算毒死馮氏一家,不讓他們有任何禍害沐元誠的機會時,也是同樣的眼神。

    小馮氏心中咯噔一下,下一刻,就聽林厚咬着牙說,“爲了兒子的前程,咱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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