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南灃城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宣告這場戰事正式結束。

    而城外的南詔大軍,則是被當頭澆了個透心涼,頹敗而狼狽。

    雨幕使得苗欽的視線模糊起來,可那抹高高在上的紅影,卻越發清晰,讓他怒極恨極,卻又無可奈何。

    當親眼看到蘇治被釘在棺材中示衆的那一刻,苗欽就知道,他終究是低估了沐元秋,因爲她的性別年齡以及過往經歷。他自以爲的小村姑,到頭來不止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還往他心口狠狠地戳了一刀!若是蘇治出事,苗欽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

    此刻,苗欽當然知道,從元秋被冊封爲鎮南將軍那一刻,有些事,就已經註定了。

    苗欽以爲她是來打仗的,想要效仿她的母親容嵐。殊不知,她根本沒打算再跟南詔國打,而是來止戰的。

    苗欽以爲元秋到南灃城當夜,東明國射向南詔國的那封信,便是東明休戰求和的手段。殊不知,那只是東明對南詔的警告,以及拖延時間的方式。

    苗欽以爲,三日前在此處,元秋當衆承認自己是南詔國的六皇子妃,言稱要跟蘇默同歸南詔,絕不只是拖延時間。殊不知,她說的每個字,都是在迷惑他,進而拖延時間的圈套。

    從頭到尾,都是個圈套,而苗欽直到親眼見到蘇治被釘在棺材裏那一刻,才終於意識到。

    可,爲時已晚。

    至此,苗欽是決計不敢再輕舉妄動的。因爲他也看到了元秋讓人震驚的狠辣一面,南詔國再做什麼讓她不滿的事,遭罪的只會是蘇治。

    “沐元秋!”苗欽咬牙切齒的聲音穿過雨幕,傳到元秋耳中。

    元秋並未離開,也並不作答。

    苗欽厲聲說,“若是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南詔定舉國之力,滅你全族!”

    元秋的笑聲很輕,可苗欽聽到了。

    “滅我全族?你當我爹我娘是喫素的?實不相瞞,我是沐家最弱的那個。”

    “舉國之力,你當你們南詔皇帝是擺設?你想如何便如何?萬一你們皇帝仗着兒子多,一個太子廢了,真換下一個呢?”

    “至於三長兩短……呵呵,我讀書少,但也知道,此語所指,便是沒封蓋的棺材。苗將軍眼睛不要,可以挖出來喂狗,方纔我已讓你的外甥‘三長兩短’了,你又能如何?”

    元秋一通懟,有理有據,她身後的祝瀚忍不住哈哈大笑,而下方的苗欽,則要被氣得吐血了。

    有南詔將軍勸苗欽下令退兵,當下再做拉扯,他們也不可能討得到任何好處,不如回去另行商議。

    雨勢驟急,苗欽不得不下令退兵回城,身後傳來祝瀚的高喊,“苗將軍慢走,可別摔了,有個三長兩短!”

    東明國將士們發出配合的爆笑聲,連日來的緊張壓抑這下子全都釋放了出去。

    今日元秋對南詔國以及苗欽的毒舌嘲諷,被一字未變呈遞給了君兆麟,此後廣爲傳誦,引爲經典。這便是後話了。

    元秋看着南詔大軍在視線中漸漸模糊遠去,才轉身回頭,正想跟祝瀚說什麼,蘇默拉着她的手腕,讓她靠近自己。

    因爲元秋原本站在外側,狂風吹打着雨滴會落在她身上,她臉上也落了幾滴雨。

    蘇默用自己雪白的衣袖,輕輕擦拭元秋臉上的雨水,彷彿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寶,那樣認真而溫柔。

    元秋怔怔地看着蘇默那近在咫尺的美麗仙顏,弧度完美的下頜線,無暇如美玉般的皮膚,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周圍東明將士們看着這對捱得很近,正在“甜蜜”對視的神仙眷侶,一個個左顧右盼,感覺被天降狗糧砸中了。

    從祝錦年的視角,元秋像是依偎在蘇默懷中,方纔威嚴霸氣的女子,突然變得嬌小溫柔起來,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和蘇默兩個人。

    長了這麼大,祝錦年第一次體會到了心中酸澀的滋味兒,也終於意識到,他對元秋產生了情愫。

    從小到大生活在南灃城的祝錦年,從不曾見過這般美麗而獨特的女子。她一時沉着冷靜地救治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祝威,一時安慰出身底層的重傷士兵,一時挽弓殺敵,一時機智化解危機。她待人明明客氣有禮,不卑不亢,處處可見其教養,可對敵人狠起來,卻是步步爲營,分毫不讓。

    有勇有謀,不驕不躁,她的底氣來自傲人的才華,且同時擁有地位和權力,卻又謙遜虛心,從不在自己不擅長的地方指手畫腳,但事實上,一直在給人驚喜,讓人不禁好奇,她到底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本事?

    驚才絕豔……祝錦年腦海中浮現出這個詞,當下看着元秋,終於理解是何意。

    可祝錦年的心動,便是伴隨着遺憾和失落的。他情難自禁地被元秋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着她,可她早已嫁做他人婦,身邊有了個如膠似漆的影子……

    祝瀚輕咳兩聲,元秋推開蘇默,轉頭時,面色如常,笑意溫和,“祝將軍,幸不辱命。”

    祝瀚連連讚歎,“皇上選中沐小將軍來退敵,真是慧眼如炬!”

    元秋作爲蘇默的夫人,跟南詔皇室之間的關係,被她利用來對付南詔,簡直天衣無縫,妙極妙極!

    看到祝瀚眸中對於後輩的欣賞,元秋對於自己突然變成沐小將軍表示,也挺好,聽起來很年輕。

    三日前元秋曾當衆答應苗欽要隨蘇默前往南詔國,當時言語之中多有謊話,但她也是事後才意識到自己並未打噴嚏,思忖之後,得到的結論是,她會打噴嚏,只是對於既定事實的謊言,和違心之言。而她對苗欽的虛假承諾,尚未發生,且大部分是在嘲諷,或許也有聲量大的緣故。

    不過,當時元秋敢那樣做,就是仗着沒有人知道她的小祕密,離得那麼遠,就算打噴嚏也不會被苗欽發現。

    但當下,對身邊的東明諸將,元秋卻沒有那樣合適的“胡說八道”的機會,因此雖然知道大家都很好奇蘇治是怎麼被抓來的,元秋卻沒打算解釋,因爲既已發生,不能說謊,但也不能把蘇默的祕密透露出去。

    或許所有人都認爲全都是元秋的功勞,但她知道,自己只是明面上在控制局面,真正對局勢起到關鍵性扭轉作用的是蘇默。

    因此,元秋也沒專門再到議事廳跟諸將商量,而是直截了當地對祝瀚說,“祝將軍,南詔新的質子蘇治將會被祕密送往萬安城,接下來南灃城仍是祝家主持大局,援軍留下,我和蘇默明日啓程回京。”


章節報錯(免登陸)